“我不會的,你放心,我跟你保證。”她依戀地挨緊他,李秋嶼手指撫了撫她熱熱的臉蛋,嗓音單薄,“我大學(xué)的時候,有個同學(xué),他有癲癇,我們本來不知道,有一次,他發(fā)了病,把大家嚇到了。”
“癲癇是羊癲瘋吧?”
“是,你見過嗎?”
“見過,我們莊子有個,犯病的時候躺地上亂抽抽,口吐白沫,牙關(guān)咬得很緊。”
“害怕嗎?”
“不害怕,我覺得他可憐,躺在那兒,跟動物一樣了。”
李秋嶼下意識重復(fù)她的話:“覺得他可憐?”
但真正覺得他可憐的人并不多,他嚇到旁人,李秋嶼沒有避開,他童年時代見過人犯這種病。這個男同學(xué),出身很貧苦,據(jù)說他來念大學(xué),是全村人湊的學(xué)費,可他到大學(xué)里,竟犯了病。起因是荒唐的,他愛慕一位女同學(xué),這位女同學(xué)很美麗,自然看不上他這樣其貌不揚,性格內(nèi)向的鄉(xiāng)下人。表白的時候,他受到了嘲笑、羞辱,最荒唐的是,這位女同學(xué),喜歡著李秋嶼。
他開始恨李秋嶼,正因為李秋嶼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對不起他的事,他才恨他。而那些真正笑話他,待他不好的,他卻因為習(xí)慣沒有仇恨。如果他李秋嶼和旁人一樣,他絕對不恨他。
李秋嶼是唯一一個知曉他困境,并施加過援手的,給他介紹家教,他非常聰明,擅于學(xué)習(xí),可不擅長和人打交道,也不懂怎么把知識教給中學(xué)生,他又極端自尊自愛,李秋嶼相信他是個正直的青年。可他犯了一次病,叫人全都知道了,大家說他這樣,以后沒有工作單位敢要,這無形之中,給他帶來巨大壓力,愛情又毫無希望。
他在畢業(yè)前自戕。
李秋嶼緩緩地跟明月說了這件事,隱去那位女同學(xué)愛戀自己的部分。
明月默默聽完,黯然說:“他又窮又病,這樣的最容易zisha,我們那也有,要是只攤上一樣,也許他還能撐下去。”
李秋嶼說:“我在他zisha前,已經(jīng)看出他有這種傾向。有一次,也是今天這樣的天氣,下著大雨,他來找我,先是情緒激動地跟我說了一堆話,突然倒向我,我只能抱住他,我知道他是跟我求救,但他說出的話全都是在抨擊我,人多矛盾,泄恨和求救的對象是同一個,我無能為力,我既治不好他的病,也不能幫他找到滿意的工作。他zisha了,我在他死前,”在他死前,李秋嶼洞悉了他整個從掙扎到?jīng)Q絕的過程,他的精神時好時壞,還差最后一步。可在同學(xué)面前,又是極為正常且要強的樣子。消息傳來時,他們都在宿舍,大家很震驚,以為他心性堅忍,決計不會走到那一步。李秋嶼坐在窗戶邊,往外看風(fēng)景,他像是在等這個消息,在坐下前他就想過,也許消息來時他在看風(fēng)景,一切如他所料。只有他,好像早就看到過了這個結(jié)局。
這一點,幾乎要沖出口了,李秋嶼卻沒說,而是像多年前那樣,扭過頭看向窗戶,雨聲瀟瀟,“我知道幫不了他,所以連安慰的話都沒說。”
明月說:“這不怪你,如果他健康,就不會這樣,可這是誰也沒法子的事,這是胎帶的,我聽人說羊癲瘋是胎帶的,是嗎?”
李秋嶼回頭凝視她:“你的意思是,一個人健康就不會zisha?”
明月認(rèn)真想了想:“對,我聽說過的這樣的事,要么生了大病治不好,要么沒錢,要么就是跟家里吵架一下沖動地去死,總之,得有個原因,才會尋死。要是一個人,健健康活富裕,也沒人給他什么大氣受,肯定就不會尋死。”
李秋嶼說:“如果這樣的人,真的去尋死了呢?”
明月疑惑了:“有這樣的人嗎?日子過得很好,也要去尋死?”
李秋嶼慢慢朝后靠去,眼睛望向燈,很空洞:“有。”
“為什么?”
“因為他的身體,承受不了他的精神,我們?nèi)说纳眢w是個器皿,精神的重量如果過于沉重,器皿可能會爆裂,就像冬天的水缸,上了凍極容易裂開,精神如果一直在過冬天,”李秋嶼聲音變得低沉,像是在跟自己說話,“你可能要問了,為什么要讓精神變得這么重,但就像你說的,這是沒法子的事,活著不再有趣,死了也并不可怕,無論生死,都沒什么價值可言。他跟那位有癲癇病的人比,看起來幸運多了,其實可以選擇的和他一樣窄,只有一條路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