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春天,便對李秋嶼笑笑,顯得靦腆,李秋嶼有點恍惚,總覺得這一幕萬分眼熟,熟悉到令人惆悵。
“咱們先不去太遠的地方,比如小興安嶺,等你高考完咱們開車過去。這個暑假,去個近點兒的?”
明月望著他眼睛:“你是因為這個,才換的車嗎?”
李秋嶼說:“本來也該換了,無論是開起來,還是坐著,都讓人覺得更舒服就夠了?!?/p>
明月道:“有了這樣的車,是不是能去很多地方?我能學開車嗎?”
她流露出那么一點興致,李秋嶼抓住了說:“能,明年暑假就可以,你能做的事還多著呢?!?/p>
明月不說話,又望著他,她的眼睛非常純凈,瞳仁烏黑,亮亮的,好像里頭什么都有,又像是空無一物,有點像鄉(xiāng)下路邊停著的動物,一頭小牛,或者一頭小羊,好奇安靜地瞧過路的人、車,李秋嶼心跳快了。
他們吃完飯,明月要去把頭發(fā)剪一剪,頭發(fā)太長,夏天洗起來不方便。李秋嶼帶她到小區(qū)附近理發(fā)店,人家給她洗頭,手法溫柔,她一想到楊金鳳這輩子沒享受過這樣的服務,眼淚無聲淌下。
都坐到鏡子前了,她從鏡子里看看李秋嶼,李秋嶼立刻走上前來,彎腰問她:“怎么了?”
“又不想剪了?!泵髟滦÷曊f。
李秋嶼非常平和:“沒關系,不想剪不剪,想剪了咱們再來。”他轉(zhuǎn)頭跟理發(fā)師表達了歉意,把賬結(jié)了。
出來后,李秋嶼買了個西瓜,跟她一塊兒回家。西瓜很甜,紅紅的,全是沙瓤,明月吃了幾口不太想吃了,她胃口淡淡的,人瘦了好些。
“我怕剪短了頭發(fā),萬一奶奶夜里來看我,認不出我。”明月跟李秋嶼解釋。
李秋嶼說:“不會的,你什么樣子她都能認得出?!?/p>
明月問:“你覺得我迷信嗎?”
李秋嶼道:“不迷信,信點什么總比什么都不信要好?!彼巡鑾资帐傲讼?,明月目光跟著他,李秋嶼忙碌完,發(fā)現(xiàn)她跑書房待著去了。
李秋嶼過來看看,倚在門框:“現(xiàn)在還怕這兒嗎?”
明月?lián)u搖頭,李秋嶼便不再打擾她,把門輕輕掩住。
她在書房很久不出來,李秋嶼坐沙發(fā)上用電腦看報表,往墻上鐘表瞥一眼,他又起身到書房查看。
門閃開條縫,明月趴桌子上睡著了,纖瘦的身體彎曲,像薄薄的柳葉。李秋嶼輕手輕腳過去,她胳膊下壓著稿紙,地上掉落了一張,他彎腰撿起,上面顯然是明月今天剛寫上去的東西:
“我擁有的太少,得到的又太多了。我見識的太少,體驗的又太多了。這大概就是我目前為止全部的人生總結(jié),我還得摸索著活,他也還是活著的,一想到這,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慰,不至于枯萎。他能從死里再一次活過來,我也能,他經(jīng)歷一次,我也經(jīng)歷一次,我們正正好要在一塊兒,我不要再想其他,只想這一點,就一定能跨過某條河,到對面去,那兒開闊又壯美,是我從沒見過的好世界?!?/p>
李秋嶼捏著紙,反復讀了幾遍,上面有圓圓的淚漬。他站了一會兒,把明月抱起來,她睡得太沉,在這間充斥過死亡氣息的涼爽屋子里,似乎再也察覺不到恐懼。
她鼻息平穩(wěn),看起來什么煩惱也沒有,半邊臉壓出了點印痕,李秋嶼偏著頭,湊近觀察,她小臂上也有,紅紅的一塊,他輕輕觸碰,不知不覺俯下身體,嘴唇幾乎要挨到她臉,李秋嶼忽然抬首,又慢慢站起來,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