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文珊長吁口氣:“對,還有,把班主任也得罪了,校長會怪他,他又能怪誰?還是明月,明月以后要在這里繼續念書的,你讓人老師以后怎么看她?我又怎么好意思再找人家說,多看顧下我們孩子?”
李秋嶼道:“我明白,你說的都有道理,如果她的班主任因為這事,針對明月,那他壓根沒有師德可言,我會找他。”
孟文珊睜大眼:“秋嶼,你是瘋了嗎?你找人干嘛?你就是太縱容明月了,她哪兒還像農村孩子,她一個農村孩子,要這么個性干嘛?她沒這個資本啊。”
她像是不認得李秋嶼了,他不這樣的,做事一向穩重,她都要懷疑,李明月其實是他同母異父的小妹妹。
李秋嶼又是微笑的模樣,孟文珊的話,有她的道理,他也有他的道理,這樣子就說不到一塊兒去了。
孟文珊還有話:“你不趁這個機會,教育教育她,社會就是這樣的,你遇到人家有權勢,就得低三下四,這很正常。社會跟課本上教的不是一回事,社會有它的黑暗面,你應該讓她認清現實,她以前在鄉下,沒遇到過什么糟心事嗎?她這樣的出身,更該學著圓滑點,以后才能少走彎路。”
李秋嶼說:“那是以后的事,她還小,三觀沒有完全成形,不該覺得什么都是正常的。等她長大,早晚會認清社會,但她人定型了,遇到事情會有自己的原則跟底線。”
孟文珊無話可說,無奈道:“你既然這么想,我也沒什么勸的了。”
李秋嶼語氣是平的:“我從不需要別人勸。”
他看看校園,“回去吧,叫你在中間難做很抱歉,改天請你吃飯。”
這個道歉,最終不了了之,李雯重新來念書,她不再跟明月講話。女同學疏遠明月,更像是默契了,和她無意對上目光會立馬扭開,或者是她進廁所,正說笑的聲音,便戛然而止。
“很幼稚。”秦天明私下點評,她也沒什么太要好的朋友,跟誰都保持距離,專注自己的事,她理性地勸明月不要把這樣的事放心上。
這種事,像往騾子身上加貨,今天一點,明天一點,那分量起先不覺什么,慢慢知曉那重的感覺了。明月一會兒能想通,一會兒又想不通,她只好又重新寫起日記。
寫東西也是安全的,她能把所有的壓抑、不解,統統放里頭。李雯的能量是源自她爸爸嗎?人們尊重權勢,哪兒都一樣。她想起很小的時候,跟楊金鳳去趕會,集市上有地稅局的人來收稅,一個攤位收個一塊錢、兩塊錢,人一看見地稅局的人,便會自動尊重起他們。
她的老師,校長,見到李雯的爸爸,賠不完的笑臉,說不完的好話。她的班主任,是重點高中的老師,照理說,很有文化,可文化在權勢跟前,似乎不值得一提。人活著,不應該有更崇高的東西嗎?這種崇高的東西具體是什么,明月尚不清楚。
班主任后來找過明月,做她工作,他語氣婉轉起來,意思她不道歉,校長都會很難做。班主任夸她是懂事的孩子,一定會顧全大局,明月惘然地搖頭,告訴老師:
“我奶奶被村里的人打過,因為我妹妹被那家人欺負了,您知道是什么事嗎?我來這念書,看了圖書館的書,才曉得妹妹被weixie了,我奶奶沒討回公道,只討了一頓打。我看著奶奶被打,像狗一樣,我從那之后就發誓,絕不受辱,我寧愿死。對我來說,我沒做錯事,就因為李雯爸爸是公安局長,我就得道歉,這就是屈辱。”
她說得太過平靜,內容卻一點不尋常,班主任愣住,良久,他嘆口氣說:“李明月,老師知道了,不會再讓你跟李雯道歉了。”
明月說:“老師,我知道你們怕得罪李雯的爸爸,我不怕,我家里只有個奶奶跟妹妹留守在農村,他官威再大,還能sharen不成?李雯現在鼓動同學不跟我說話,我也清楚,我什么都不怕,我是來念書的,念好書,我就能帶我奶奶小妹過好日子。”
她不是跟班主任說話了,是跟自己,班主任看著她:“李明月,你這小孩……唉,你這小孩,這件事就這樣吧,你念你的書,別的不要考慮了。”他想再跟她說點什么,又覺得她畢竟才十幾歲,他不能跟她說太多成年人的東西,那些心照不宣的,大家都得這么做的東西。
班主任本來想找喬老師再跟她談談,這下也不必了。
期末考前的周末,李秋嶼帶她到醫院復查,她的腳基本可以正常走路了。醫生記得她,說她胖了,氣色好得不得了。李秋嶼笑道:
“稍微有了點肉,不算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