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婦女滿不高興,手一揮:“算啦算啦,今天倒霉,五百就五百,這個啞巴虧只能吃了。”
李秋嶼這一趟不太順利,并不放心上,他非常淡漠地旁觀著。她們貪婪,有一點機會便想趕緊抓住,她們能抓住的也就是這極為偶然的一次。她們能作的惡,一眼被人看透。一群婦孺圍上來,男人都不在,男人在,也許這惡又壯大幾分,真能砸了車,打了人,一旦你示弱……好像上一刻,他還在聽喬勝男抨擊大作家筆下女性沒有主體性,下一刻,就面對鄉(xiāng)村婦女圍繞一頭豬的訛人事件,生活充滿荒誕感,一切都是怪異的,李秋嶼心中平和的一絲波瀾也沒有。
他到子虛莊時,楊金鳳正巧在家收豆子,賣豆子的,是個五保戶,一個裹小腳的老太太。老太太的豆子叫蟲蛀了,全是小窟窿眼兒,楊金鳳抓起一捧,一直說:“多好的豆子,叫你擱成這樣。”
老太太陪著笑:“他嬸兒,不要你的錢,你拿這個給我做碗豆花吃,我就想吃你做的豆花,剩的你看看喂羊,喂啥都成。”
楊金鳳說:“今天不行,我還有事忙。”
老太太說:“那是,那是,等你得閑做,我不急。”
李秋嶼站在門口看,老太太拄著拐,跟在收拾東西的楊金鳳身后轉(zhuǎn),一邊轉(zhuǎn),一邊說,“他嬸兒,我這幾天老饞這一口,我連蝦皮都買好了,就等你的豆花。吃了這碗豆花,哪天我一蹬腿也不冤了。”
楊金鳳說:“看你說的,知道啦,快回去吧,明兒給你做。”
明月不在的時候,楊金鳳便這樣過日子,該怎么過,還怎么過,李秋嶼看了一會兒,楊金鳳活動會兒便要喘,肺不好似的。楊金鳳發(fā)覺他來,十分緊張,以為是明月出什么事,兩人說了幾句話,她這才放心。
一到晌午,院子里全是太陽光,非常舒適,楊金鳳叫他在院子里坐,她搟了面條,打算做熗鍋面,油熱了,撒下蔥姜花椒,香味便出來了。楊金鳳給他拿了雙一次性筷子,包裝有點發(fā)油,她解釋說,這是吃大席打人那拿的,擱廚房里,叫油煙熏臟了,里頭是干凈的。
李秋嶼吃著面,跟她說明來意,楊金鳳道:“這哪行,我這一走,一院子的雞鴨誰喂?家里離不了人,我不去。”
李秋嶼勸她:“您不去,是明月的心事,影響她念書,檢查清楚了沒什么大毛病您跟明月都放心。”
楊金鳳說:“她就是起小想的多,人不想的事,她要想,天天盡想沒用的。”
李秋嶼說:“去吧,檢查也就一天,我再送您回來,不為別的,就當為明月能安心學習。您要是擔心錢的事,沒關系,賬記明月頭上,將來她工作了慢慢還我。”
楊金鳳說:“那不成,我不能老了老了,給孩子留一屁股債。”
李秋嶼沒想到她這么難勸,無論怎么說,楊金鳳堅持不肯跟他走,她最后道:
“李先生,別勸我了,我不花你錢,我曉得你人善,賬也不會記明月頭上,都是誆我的。不能再欠你人情了,這都還不起了。”
兩人就坐太陽地里吃飯,面條冒著熱氣,李秋嶼心道,這一碗面便能全部抵消。他委婉說:“我不需要您還,從一開始都沒這么想過。”
楊金鳳說:“話不能這么說,人得憑良心,李先生你仁義,不想叫我家里還,我不能裝憨跟著這么想,那成啥人了?我不能做叫人看不起的事,明月也不能。”
她有她過日子的原則,不能破,誰也不能,李秋嶼沉默了會兒,說:“明月是個好孩子,您把她教育得好。”
楊金鳳也沉默了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