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二點一到,人們放起鞭炮,噼里啪啦,此起彼伏,連狗都不敢叫了。明月把墻上的日歷又撕掉一張,丟到簸箕里。
舊日子走了,所有人的舊日子都走了,再也不會回來。
可新的一年,跟舊日子又有什么不一樣呢?她在莊子里長到十幾歲,見到的變化,也不過是打工人走,打工人回,到底日子應該變成什么樣呢?明月滿腦子想法,她跟誰也不說,她覺得自己變了,這樣冷的天,她卻突然有了微微的躁意,新的一年,還不是和舊年一樣?
未來可真遠,考大學是驢年馬月才能等到的事啊,她一會兒覺得自己大有可為,可為什么卻不清楚;一會兒又覺得也許只能去打工,完蛋了……書里那樣多姿多彩的世界,摸不到,夠不著,真叫人沮喪。
她的思想很活躍,身體卻只能在莊子里。意識到這點,明月覺得有些痛苦了,她一整個寒假都在寫日記,不停寫,記錄自己,她心底甚至隱隱期盼有人看到日記本,然后大為贊嘆:原來這妮兒想的這么多,這么有見解,真是了不得!
但她清楚,她不會被人看到,看到也不會發出任何她想要的贊美。她渴望被人看到,又害怕被人看到,引來嘲弄。
她好像已經活了一千年,一萬年,卻一個字都不曾出口,她的聲音全部回響在腦子里。
只有奶奶在乎她,奶奶卻不會贊美她,她渴望得到一種溫柔的、細致的愛,這都來自想象,來自文學作品,是空中樓閣,世界上有沒有這種東西也不好說,她因為清楚這點而備感失望。
明月在新年
初六鎮子上逢會,熱鬧……
初六鎮子上逢會,熱鬧極了。
年輕人打工還沒走,也來會上玩兒。他們一個年關都在忙相對象,時間緊,所以一天能相好幾個人。馮大娘是個熱心的人,她愛給人說媒,明月打她家門口過,正好有人出來,大姑娘染了黃色的頭發,穿大紅皮衣,后頭跟個年輕人。
馮大娘見到明月姊妹倆,把后生拿的糖果分給她們吃,一大把。明月一個假期吃了好幾回喜糖,到了會上,又碰巧見著黃頭發的大姑娘,可她身邊,卻不是那次一同出現的后生了。
會上賣什么的都有,鍋碗瓢盆、小吃零食、衣裳布匹、花鳥魚蟲。玩兒的也有,明月最愛套圈,她眼睛毒,手又準,一塊錢能套十個圈,都是小玩意兒:挖耳勺、棒棒糖、不值錢的塑料玩具……想要套大鵝兔子,那種圈貴,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明月溜溜達達看了很久,決定豁出去。大鵝很高傲的,你就是套中了它,它脖子一甩,圈掉了,這一把就不算數。明月連試幾把,都沒中,直到最后一個,才套到一只。
沒想到,老板卻不認了,氣得明月跟他吵了一架。
“把錢還給我,做生意不講信用。”
“胡扯啥呢,我這還能白給你玩兒半天?”
“那把大鵝給我,我明明套中了!”
“你那不算數。”
“你不嫌臊啊,看我是小孩欺負人,這要是個勞力套中了,我不信你敢孬人家的大鵝!看人不打你!”
明月可太心疼那十塊錢了,她一定得要回來,也顧不上丟人不丟人,一直吵,攤主被吵得耳鳴,罵罵咧咧把錢丟給了她。
“李明月,你也來趕會嗎?”卓騰不曉得打哪兒擠過來的,明月剛得勝,臉因為激動搞得通紅,她有些驚訝,“你怎么瘦了?過年人都吃胖了,你咋回事?”
卓騰氣色是不大好,笑得很虛弱。
“你一個人來的嗎?”
“我奶奶來賣豆腐,我們跟著一塊兒來的,你呢?”
“我一個人,隨便溜溜看看。”
明月從兜里掏出糖果:“吃不?”
卓騰搖頭:“初十開學就出成績了,你有什么消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