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陰影暫時遠去,可我依舊是一只甲蟲,需要人照顧。我的老師、同學里有很好的人來幫助我,我對他們感激不盡,但這不能改變我目前是蟲子的屬性。我今天很任性,說話隨意,好像忘記了自己是甲蟲這個事。語文書上也有《變形記》節選,我理解它,全靠這次崴腳,我不贊同老師和資料上的解讀,這難道僅僅是資本主義對人的異化?我不太懂資本主義,可我曉得這樣的事,放在中國北方的鄉村里也說得通。一個人,成了負擔,愛和耐心注定被消磨嗎?能持續多久?如果等奶奶老了,病了,這樣躺在床上,變作暮年的甲蟲,我會在她死的時候一陣輕松嗎?這真可怕,光是這樣的念頭起來的一瞬間,我都要被驚駭到。久病床前無孝子,這難道不是中國的卡夫卡式表達?我們早總結出來,一個人,變成大甲蟲,就會承受被拋棄被厭倦的命運。他呢?我不該懷疑一個靈魂如此高尚的人,但如果我任性,跟人鬧不愉快,再高尚的人也會希望擺脫這只討厭的大蟲子。我竟然有了想討好他的感覺,這太不純粹了,我還是喜歡我們原來那樣的關系,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是大甲蟲,我要盡快好起來,重新變成人,但我能保證在以后的某一天,又變作蟲子嗎?人何其孤獨!”
最后的感嘆號把紙張劃破了,戛然而止,李秋嶼捏著紙,又看了一遍,凝神良久,再抬頭,好像真見著了一只甲殼蟲在沙發上躺著。
喬老師的性格,是真……
喬老師的性格,是真古怪。
高中生了,不是小孩兒,上課得板板正正坐直,誰不聽課罰站、打手心、罰抄課文……喬老師待大家,像對小學生那樣,她不能容忍任何一個人不學習,不學習來學校干嘛的?不如回家睡覺。
有的老師會睜只眼,閉只眼,喬老師不,她若是長四只眼睛,也都要用上的。辦公室老師愛聊天,男老師們說國家大事,女老師們聊個八卦、吃點零食,約好一道去逛街。喬老師大都是沉默的,她的生活里,沒有休閑這種事。她過得像某種神秘宗教里的人,極能耐住寂寞、浮華,一個人住在教職工宿舍里,誰也沒被邀請過去她家,她也不去旁人家里。
喬老師常年打扮的看不出性別,亦雄亦雌,她是學生心里的滅絕師太,但似乎又比師太年輕些。明月缺課的這段時間,喬老師每日必問:
“李明月還沒來嗎?”
等明月來了,喬老師便趁信息技術一類的課給她補課。語文沒什么好講的,不要太用心,大家也能考得差不多。可喬老師比明月還上心,不僅關心語文,還關心其他科目。
喬老師說:“幸虧不是高三,加把勁就上來了,不能來念書,很著急吧?”
明月道:“有一陣發急,后來慢慢調解過來了。”
喬老師贊賞地看她:“你很堅強,有興趣寫一寫這段時間的感悟嗎?”
明月想寫,不用人說自會寫,可成了任務,她有點抵觸,怕傷喬老師的好意,便說:“我落了些功課,想先學習。”
喬老師說:“你不懂,當下的感覺必須立即抓住,時間長了,感受會變淡,再下筆就不是那樣的了。”
她殷切地看著明月,目光逼人,明月察覺到老師的怪異,于是,讓謊話從嘴里出去:“我明白了喬老師,有時間會寫的。”
喬老師對她這樣好,大家都看得見。張蕾到辦公室送試卷,瞥見明月的,單獨放在一邊,顯然是喬老師有心為之。張蕾想,李明月崴個腳,又不是殘疾了。李明月什么都沒做,就得到了老師的喜歡,張蕾不理解。
最不能理解的是,有個人來接送李明月,她一下明白當初李明月成績怎么竄上來的了。那是個很年輕,很帥氣的男人,李明月居然有這樣的親戚,真是野雞攀上鳳凰。
不止張蕾,班里的人都注意到了李秋嶼。他高大,挺拔,總是穿黑色大衣,像個幽靈在朦朧的清晨到來,再次出現,也是夜色正濃的下課時分。秦天明幾個幫明月買飯,李秋嶼便送了女孩子喜歡的小禮物,他做事完美,她們都說,長大了一定要和李秋嶼這樣的人談戀愛,說完,嘻嘻笑起來,問明月跟李秋嶼到底什么關系。
明月迫不得已張嘴,謊話又自己走出來:“小表叔。”
秦天明驚訝:“表叔?親叔都不能這么對我。”
孟見星也知道了李秋嶼是明月的表叔,這種事,一個人說出去,很快就乘著翅膀自由飛翔起來。
他幫明月捎來午飯,有排骨,有青菜,還有米飯,裝在保溫桶里,這讓明月詫異。
“你干嘛給我飯吃?”
孟見星覺得她一開口,就特別有意思。
“你現在搞這么麻煩,都是我造成的,這樣吧,以后我給你帶飯。”
明月看看他,孟見星輪廓長得柔和,鼻子卻很挺,他是個看起來不錯的男孩子,很有教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