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繼續(xù)喝雜糧粥,里頭放了花生,特別香,她找不著什么話,問李秋嶼要不要喝碗熱粥,李秋嶼沒客氣,要了一碗。
灶臺前還有余熱,明月塞了把柴火,點(diǎn)上了,叫李秋嶼坐灶前長凳上。
“你過來,咱們一塊兒取暖?!崩钋飵Z示意她,明月端著碗,踩鍋屋門檻上,她不說話,兩只大眼睛瞄著李秋嶼,李秋嶼覺得很奇怪,怎么半個(gè)月不見,就覺得她又高了,頭發(fā)烏油油的,又黑又亮,十分健康。
“你從海南回來,肯定怕冷,我不冷。”
李秋嶼笑說:“這事兒過不去了?有一陣沒見了,咱們說說話?!?/p>
明月道:“我見著了老同學(xué),想說的跟人家都說完了。”
李秋嶼說:“這么巧,我前幾天也碰到了老熟人,你們都說什么了?”
明月眼珠子一轉(zhuǎn):“不告訴你?!?/p>
李秋嶼說:“我不是你最信任的大朋友了?”
明月不知該怎么說,心里又煩又亂:“就算你是,我必須什么都告訴你嗎?你也沒什么都跟我說啊,你有女朋友,話早跟人說光了,跟我有什么好說的?我說我的見聞,你不一定感興趣,沒必要裝作想說話的樣子?!?/p>
她見到他挺高興的,又覺得他虛偽,他歡天喜地在海南過了個(gè)溫暖的年,現(xiàn)在卻弄得像跟她多好似的,他其實(shí)壓根沒想起過自己。
等楊金鳳匆匆回來,給她拿東西,她裝備升級了,用的是馮大爺送的一個(gè)軍用包,能裝貨,還結(jié)實(shí)。李秋嶼幫忙把包拎到村口,明月一看是小轎車,看了看他,李秋嶼解釋說:“師傅把我們送到鎮(zhèn)上坐車?!?/p>
楊金鳳覺得很過意不去,跟李秋嶼道謝,又交代明月幾句,照例在車開走后站在原地許久地看,左鄰右舍問,明月走啦?楊金鳳喃喃,走了,念書去了。
從子虛莊到烏有鎮(zhèn)不算遠(yuǎn),一會兒就到,李秋嶼跟司機(jī)說幾句話,那人便開車走了。他們在路邊等車,天很冷,大約等了二十分鐘,明月覺得耳朵都要掉了,班車打筆直的柏油路過來,鳴著喇叭。
車上只有發(fā)動機(jī)位置有空了,李秋嶼叫她坐上去,車?yán)镉幸话胧菍W(xué)生,全靠學(xué)生撐著生意似的。他們要往縣城去,帶著被子、吃的,都大包小包,很占地方,明月頭發(fā)被擠得靜電四射,貼到臉上,李秋嶼看到了,給她撥開,兩人也沒話說。售票員從前擠到后,又從后擠到前,一直嚷嚷買票,腰間挎的小包,油膩膩的,不曉得多久沒洗了。李秋嶼買了兩個(gè)人的票,找零時(shí),硬幣滾到人腳下,根本沒法撿,全是腿,李秋嶼想著不要了,明月不肯,貓著腰趴地上找,被人踩到了手。
一元錢找了回來,她交給李秋嶼,李秋嶼問道:“手踩疼了嗎?”她笑笑,書包在懷里抱著,跟李秋嶼坐一塊兒,擠得要命,肩膀都得錯(cuò)著。車?yán)镉譄嵊峙K,氣味也不太好聞,有人咳嗽,拉開窗戶,啪一聲飛出口痰。
還有打工的,大家都那么多行李,出門都這么費(fèi)勁,明月默默看著,知道自己之前的舒適完全來自李秋嶼,這才是她該過的日子,是大部分普通人要忍受的日子。
誰的胳膊肘撞她臉了,明月啊了聲,李秋嶼便提醒那人:“麻煩你注意下?!蹦侨艘荒樀穆槟?,“沒地方了?!崩钋飵Z伸出胳膊,把明月攬過來,車?yán)锾须s,說話的嗓門特別大,學(xué)生們倒安靜。
車子開一段停下,又上來一撥人,卻幾乎沒下車的,有人抱怨說:“上不來了,等下班吧?!痹诤L(fēng)里苦等的怎么會愿意,售票員把人拽上來,往后硬搡,大叫道,“再上來點(diǎn)兒,關(guān)車門了啊!”
明月幾乎要窒息,她原來多期盼坐汽車。
好不容易捱到縣城,換車時(shí),人都在汽車站里一路小跑,車前頭牌子上寫著目的地,李秋嶼排隊(duì)買了票,拎著大包小包又跟她擠上了去市里的班車。
這下是發(fā)動機(jī)都沒得坐了,只能站著,明月連個(gè)扶著的地方都沒有,夾在過道,李秋嶼靠座位旁邊,想跟她換位置都不能,人跟人之間,仿佛連根頭發(fā)絲都塞不下了,他還是把她拉過來,圈在身前,明月趴他懷里,抬眼看看,李秋嶼低頭笑問:“累不累?”
明月說:“太擠了,我覺得自己都是扁的了。”
李秋嶼想摸一摸她腦袋都無法,手臂被壓著,根本抬不起來。他只擠過一次這樣的火車,終身難忘。
明月臉貼在他衣服上,覺得安全,車?yán)锏穆曇舳枷袷潜桓糸_,她漸漸困起來,早上起太早了。
大約是察覺到她睡著,李秋嶼的下頜輕輕蹭她發(fā)頂,看窗外的風(fēng)景一一掠過,心里非常平靜。人是麻醒的,腳麻,怎么這么多人呢?念書的,打工的,明月惺忪著眼,不吭聲,臉埋李秋嶼xiong前只想快點(diǎn)到,誰擠車不難受,難受也得受著,人這輩子仿佛是為了受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