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了,楊金鳳給他帶幾塊豆腐,表姑姥爺收下了,又悄摸往棠棠兜里塞了二十塊錢壓歲錢,他走了才曉得。
表姑老爺的褲腿炸了線,他胖,又高,蹬上車子那褲腿老往外飄,感覺整個人要把車子壓爆胎。明月站門口送他,站了很久,明月覺得他也很老了,那樣遠的路,不曉得還能來幾趟,可表姑老爺還活著,爺爺卻不在了。
“明月,到老許家去一趟。”楊金鳳喊進來明月,給她派了個活。
許老頭無兒無女,老光棍一個,家里從不舍得點燈,摸黑就上床睡覺。他欠了楊金鳳八塊錢的豆腐賬,楊金鳳叫明月去要。
幾塊錢的賬擱到過年,說不過去。
許老頭家木門很矮,盆啊碗啊,連衣裳都在地上。那床上枕頭黢黑,看不出本色,被褥也窩巴成團蜷在那兒,明月掃了掃他這一間屋連個下腳地兒都沒,倒不好意思開口。
許老頭蹲地上整理他撿的破爛,有酒瓶子、紙殼子、還有人扔的塑料袋。他耳朵不好,眼睛也不大好,地么,種得更是費勁,沒什么氣力了,好像人的氣力是有定數的,這輩子的數,許老頭出差不多了。
“三爺爺,我奶叫我來的。”明月一張嘴,把霉味兒吸了個飽。
許老頭扶著膝蓋起來,人直打晃,他走到床頭,從席子底下翻出個紅口袋,手一直抖。袋子里裝著零錢,有票子,有硬幣,許老頭找出張五元的給明月:
“二十七那天才賣廢品,我割了二斤豬肉,沒剩幾個錢了,給配幾斤豆子可成?”
明月接過錢,點點頭。
他又挪到東北角,叫明月幫他撐口袋,那個口袋,是旁人不要的臟塑料袋。許老頭彎腰也很慢了,他想把豆子,搲到塑料袋里。
明月心里突然涌上來一股很激蕩很沖動的感覺,她自作主張說:“我奶說就留五塊。”
她飛快跑出來,一口氣跑回家,到門口,猶豫一會兒才進去。
楊金鳳正汆丸子,煙熏火燎的,棠棠燒鍋。
明月站門檻說:“三爺爺就五塊錢,我看他怪可憐的,說五塊就五塊吧。”
楊金鳳頭也不回:“你還怪會給我充大方手。”倒沒發火。
明月心里松掉口氣。
楊金鳳又說:“拿著吧,回頭領棠棠到商店買好吃的。”
棠棠想放炮,可放炮有啥意思,花錢聽個響兒,不值當的。明月一路給棠棠做思想工作,說買炮不如買吃的,棠棠不高興,她就想放炮玩兒。
小賣部開在路邊,過年出攤,打工的人回來,那些小孩兒就又有了爹媽,手里攥著錢,想買什么買什么。買東西的小孩兒走遠了,棠棠還在看。
明月也看,打工的人穿著新衣裳,婦女們燙了花頭,羽絨服的毛領子蓬蓬的,非常鮮艷,她們還穿長靴子,看著很洋氣。男人們在路旁抽煙,跟熟人拉呱,不曉得在說什么。
只要出去打工的,過年回家似乎都變闊綽了,買這買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