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是我家里不對,我不當家,說又說不動他們,你奶奶好了沒?”男孩子說話怪快的,掏出東西,塞給明月,“這我存的壓歲錢,換成整的了,拿著給你奶奶買點吃的,別嫌少。”
二百塊錢,對明月來說是大錢了。
明月愣了一剎那,她捏著錢,像大人一樣對住昏昏的白日光照照,腮肉還在顫動:
“你是不是在等我跟你說謝謝?”
男孩子說:“沒,就當看你奶奶的。”
這是新版的一百塊錢,紅得美麗,又新得耀眼,和舊的臟的藍藍的老版完全不同。要是平時,明月都要去親親這新錢了,多好的一百塊!
“什么叫當看我奶奶的?你以為,我是小孩兒嗎?給二百塊錢我就感恩戴德,恨不得跪下來給你磕兩個響頭,一百塊錢一個,我現在給你二百塊錢,打你一頓行不行?行不行?把你胳膊打斷,扇你臉,叫人家都看著,再罵你最難聽的,行不行?二百塊錢就能干這個了?”明月語無倫次,眼淚嘩嘩嘩滾下來,手也是抖的,“二百塊錢你爸干這個,這會叫我別嫌少,叫我拿著二百塊錢回去和奶奶說啥?說人家都給咱二百塊錢賠罪了,你看人家多仁義,多仁義是不?我們從來沒見過二百塊錢,二百塊錢是天!”她捂住了臉,也就幾秒鐘,突然把手挪開,見四周的人都往這邊看了,并不在乎。
道旁殘雪上,是人亂丟的垃圾,香蕉皮,橘子皮,只有炮皮是紅的,明月把錢往臟水里使勁一丟,發瘋踩起來。男孩子在人群里非常尷尬,幾乎想跑,他不過是個高二的學生。
明月哆嗦著昂頭,眼睛通紅,比錢紅多了。
“你撿啊,撿走你的錢,把你二百塊錢撿走!”
她抽噎著擠出看熱鬧的人群,站到角落,不曉得該用什么擦眼淚鼻涕,只能用戴的套袖蹭了。她的心還是狂跳著的,眼淚很多,鼻涕也是,根本蹭不完。
人看熱鬧是一時的,散了,便各自干各自該做的去。明月不再哭,她看向集市,集市是喧嘩的,好像一整年的辛苦只為了這幾天,每年如此,她一直在看一成不變的東西。外面新鮮的事,是由打工人帶回來的,他們留時興的發型,穿時興的衣裳,光鮮亮麗這幾天,再出去,做一成不變的打工人,和子虛村一樣。
明月的眼,打每個人的臉上走過,她不用去聽,便知曉人都在說什么,她想聽到新的,深的東西,卻沒有那樣一張嘴。她認識子虛村所有人,又好像誰也不認識了。她的身體在長,精神也在長,子虛村卻太老了。
李秋嶼年輕,她想到他,心里就像烤紅薯冒出香氣,她突然又舒心了,只要她去想他,那種美妙的滋味,就會再次降臨,再次出現在生命之中。
除夕夜人都跑出來玩……
除夕夜人都跑出來玩兒,鞭炮亂響,馮大娘家方向那里放起煙花,把天都照亮了,人便往她家去,大人、小孩子、老人都愛看不要錢的煙花。
明月到小賣部說要打個電話。
“明月,給你媽還是你爸啊?”老板娘彎腰收拾東西。
明月支支吾吾,心道你可千萬別盯著我,好在小孩子來買炮人又忙去了。
這回電話接通挺快,明月慌忙說:“你好,我是李明月。”
李秋嶼正在吃餃子,細嚼慢咽:“新年好,年夜飯吃了嗎?”
明月覺得李秋嶼一張嘴,就像很熟很熟的人,他也不拘束,當然,他是大人,大人跟小孩說話哪有拘束的。
“新年好!我們吃了五花肉燉的豆腐海帶,還有涼調豬肝,都好吃,我跟你打電話有兩個事想說。”
“又這么正式?”
“第一,我期末聯考考了全縣八十九名,第二祝你新年快樂,新的一年平平安安發大財!”她那語氣,顯然是對自己滿意極了,成績漂亮,話也說得漂亮,沒有辜負他對她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