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人群里,又覺得寂寞了,人家笑,唱什么跳什么,只是喧嘩著……張蕾過來把她拉起,笑著跟人說:“李明月還會說書呢,讓她來一段。”
明月并不忸怩,在人的起哄聲里道:“我給大家清唱一段《小大姐偷杏》,平調(diào)三弦書,沒弦子湊合聽吧。”
她起了個范兒,開口就唱:“行路君子站莊頭,見一位大姐把菜揪,薅了一籃黃花菜,她擓著籃子往家悠。”
沒唱幾句,學(xué)生們叫喚著太土了太土了,明月也不搭理,堅持唱完,孟見星帶頭鼓的掌,他也覺得土,李明月真是土得冒煙。
“你怎么會唱這個?”他悄聲問,明月說,“我爺爺就是唱這個的,家傳絕活兒,不行嗎?”
“真的很土。”
“你洋你的,我土我的,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你說話怎么這么沖啊?”
“我說實話就是沖了?我們書里的詞兒好著呢,你聽不明白,就算了,誰愛喜歡什么就喜歡什么,互不干涉。”
“又不止我一個人覺得土。”
“我都說了,你們覺得土那就土好了。”
孟見星真是一點都說不過她,他發(fā)現(xiàn)她相當自信,壓根不為這個苦惱,大大方方的,他隱約覺得李明月身上有股什么勁兒。
張蕾在人群里看她的臉,李明月太不害臊了,她怎么敢唱的,誰唱這個?她唱得臉不紅,心不跳,還覺得自己唱很好,土死了,就是念了大學(xué)也改不了那股土氣。她蠢蠢欲動,盼著假期被選上,去見大世面,李明月念書再行,她也擺脫不了小農(nóng)思想。張蕾想到這,又釋然了。
教室里繼續(xù)熱鬧著,明月臉滾燙,待久了便往走廊來,隔著玻璃,能瞧見遠處的高樓輝煌。陽歷年了,這放在鄉(xiāng)下,是人要賬的日子。賬擱了一年,不給說不過去,能不能要上來,那另說。城里頭,人想著花樣玩樂,高興著。李秋嶼沒再來找她,他像是把她忘了,明月趴欄桿上,她總歸要自己一個人的,可李秋嶼從沒覺得她說書土,他誰也不說,他不說人的不好……她不會因為旁人說她土,就難受,一點也不,叫她難受的,是別的。
哪怕人都說《小大姐偷杏》土,只要她覺得不土,就是不土,這標準不是自個兒定嗎?那李秋嶼呢?她能不能自個兒給他定個標準?她調(diào)動大腦,一點一滴地回想,打第一次碰面開始,他說的話,神情,動作,他做的事。
一直到期末考,明月也沒再見著李秋嶼,大約是他覺得她變得不那么熱情,才這個樣子,是她自己要這樣的嗎?明月也糊涂了,可她心里并不高興,她一會兒覺得這樣才正常,一會兒又陷入非常感傷的境地。她只給他打過一次電話,說的也是學(xué)習(xí),李秋嶼不冷淡,聲音如常,好像她親近些,疏遠些,都可以,她到底在懷疑他什么呢?可他到現(xiàn)在,什么也沒做了。
喬老師告訴她,去上海最終定了二十個名額,是資助游學(xué)的名義,這名單是資助人趙斯同親自篩選的,都是家庭條件不太好的貧寒學(xué)子,成績優(yōu)異,名單上還有張蕾。
她沒報名,名單上卻有她,這是喬老師給她填的,給她做起思想工作,來回也就四天,不耽誤回家過年,不去浪費機會云云。放在以前,這樣的事,她要跟李秋嶼商量的,她自己考慮了下,便跟著同學(xué)們一道坐上了火車臥鋪。她不能老依賴他,什么事都去麻煩他。
明月第一次坐火車,非常新奇,老師說,睡一覺一睜眼就到上海了。火車站人山人海,他們跟著三位帶隊老師,緊緊跟著,老師強調(diào)了安全問題,喬勝男也在,喊他們名字時,聲音特別大。
真是太擠了,擠得大家嘴里抱怨早知道不出來。
不用邁腿,人就把你擠走了,工作人員拿著大喇叭維持秩序,明月被前頭人的大包蹭得臉疼,這跟汽車一樣擠。怎么這么多人呢?一出門,就這么多人,大家都跟牲畜一樣,擠來擠去,絲毫沒有禮儀了,也沒人聽,反正就是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