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嶼離開律所時,季彥平還是毛頭小伙子,初出茅廬,人很青澀,現在已經站穩腳跟,獨當一面。
“師哥,我不忙,你一定有事找我。”
李秋嶼說:“好,我確實有事找你,聊聊吧。”
季彥平放下手中的事,李秋嶼一開口,他仿佛就看見了久違的面孔,一張文雅的永遠叫人如沐春風的臉。
李秋嶼早忘記對季彥……
李秋嶼早忘記對季彥平的幫助,這種事,他從不往心里去。季彥平記得很清楚,他非常窮,人一窮就容易窘迫,李秋嶼總是在不傷他自尊的情況下幫他,好似無意之舉。他們先后入職同一家知名律所,季彥平實習期間,常被罵得狗血淋頭,壓力極大,幾乎要出心理問題。李秋嶼帶著他,非常耐心,季彥平父親過世早,李秋嶼沒比他大幾歲,對季彥平來說,年輕的李秋嶼有種父兄的感覺。
人家其實也是很年輕的,年紀輕輕就可以做另一個小伙子的兄長,季彥平有時覺得不好意思。
他在李秋嶼那里暫住過一段時間,李秋嶼愛整潔,做事特別抗壓,跟李秋嶼在一塊兒,季彥平重新變得開朗,他本來就是很外向很陽光的小伙子,他師哥師哥地叫著,像李秋嶼的親弟弟。
但他明白,李秋嶼卻不喜歡跟人親近,他秉性溫和,能力之余愿意伸出援手,十分好相處,同時保持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距離感。除卻工作,李秋嶼私下幾乎無話,季彥平是很容易對人敞開心扉的,李秋嶼沒有心扉可敞,他喜歡獨處,誰也不知道他的什么事,比如家在哪兒,家里有什么人,他社會關系成謎,好像一下子就是個法學生,又成了律師。
季彥平覺得師哥挺神秘的,他覺得兩人最終會是亦師亦友,卻只做到了“師”,沒“友”。李秋嶼不冷漠,他知人情,懂世故,不媚上,也不欺下,像高山,也像大樹,正正好好的一個人,可他不熱情,似乎不需要朋友,你跟他說了許多話,心想,這算是可以交心的朋友了,他不交心,他只聽你說,不評判。他的事情,誰也別想打探一點。季彥平意識到這點后,苦悶了一些時候,他需要好朋友,他本身就是肝膽似冰雪的年輕人。
意識到李秋嶼的性格,季彥平沒法強求,他記得一些細枝末節,李秋嶼壓根沒注意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等他覺得能喘口氣,日子稍微正常了些的時候,李秋嶼要離開了。
說放棄就放棄,非常平和淡然,季彥平完全不能理解,李秋嶼在律所也是一點點打拼上來,吃過苦的人。他要回一座普普通通的城市里去,也不說干什么,人家挽留他,他微笑著拒絕了,好像沒什么不能舍棄,舍棄的態度非常輕,幾乎沒有痕跡。
季彥平請他吃了頓飯,吃著吃著,兩杯酒下肚,想起這些年的求學路,工作上的艱辛,季彥平嗚嗚哭了,他以為考到北京就好了,其實路還很長,剛算上道,李秋嶼要走,他心里有些憂愁,還有些害怕,他對李秋嶼有類似對父兄那樣的依賴,留戀,盡管他知道李秋嶼對他可能什么也沒有,李秋嶼是矛盾的,包容萬物,又空無一物。
他只知道李秋嶼走了,不再做律師,他也沒問過成家了嗎一類的私人問題,真正成了君子之交。幾年過去,季彥平成長了,他變得穩重、干練,有一個馬上要結婚的對象,生活順遂,當初夢想的基本要全部實現了。
只在偶爾一個瞬間,季彥平會想起李秋嶼來,不知道他到底過著一種什么樣的生活。所以,李秋嶼今晚的電話一打來,他心里沒法平靜了,他想起老師的話,說學這個的,別最后自己進了監獄,發現法官還是老同學。
有時世情就是這么荒謬的,季彥平見怪不怪了。
他不知道李秋嶼那邊是怎么回事,但他相信師哥,不為別的,那是師哥,不是旁人。
在電話里是沒說什么我相信你這類話,兩個大男人之間,太肉麻了,他只要李秋嶼等一下,把工作交接安排下,他馬上就會趕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