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鳳便沉默,要給她梳小辮,她一個扭身,跑出多遠,鬧著要回表嬸家。楊金鳳推出三輪車,車里放著江米棍、爆米花,棠棠往嘴里搡,好像又是個無憂無慮的樣子。
年二十八那天,楊金鳳把棠棠接家來了。
明月一見她,高興得不行,喊著“棠棠,棠棠”,她長高了點兒,臉紅紅的,被西北風吹傷了,眼睛卻出奇的亮,是小孩兒的眼,黑是黑,白是白。她穿的新襖子,套著燈籠袖,底下穿了雙紅色長筒靴,綴個大毛球,那是表嬸叫棠棠自己選的,她一眼相中了,早想穿這樣的靴子,覺得特別洋氣。
“真漂亮呀!”明月蹲下來摸摸她衣裳,棠棠一擰,撇開她,“你別給我摸臟了!”她像是不認得明月了,成兇兇的小狗兒,想呲牙,明月想要證明兩人還是姊妹,笑著湊近,“我就摸你,想摸你!”
沒想到,棠棠突然憤怒起來,對著明月捶打,明月笑著躲,她卻來勁,砸得生疼,楊金鳳上前拉開她:“姐姐好不容易家來,打姐姐干啥?”
棠棠大喊:“你又不疼我,叫我來干啥!”
明月看看楊金鳳,溫柔哄棠棠:“姐姐給你帶可多好吃的了,還有玩具,都是打城里帶來的。”
棠棠像是不屑,哼哼的,明月跟她說了很多好話,她才肯進堂屋。零食跟玩具,對棠棠依舊有著很強的吸引力,她不愛回來,還有個原因是家里電視太老,沒裝大鍋蓋,只能收幾個臺。她愛吃,愛玩兒,愛看電視,就是不想念書,表嬸有些放棄的意思,兩口子私下說這小孩不是念書的材料,能成人便好。
明月也不曉得怎么教育棠棠,不能提念書,一提就惱,她小心哄著,捧著,覺得這樣不行,可又找不出更好的法子。她疼她,愛她,回家想和和美美過個年,不是來跟棠棠吵架的。晚上她摟著棠棠睡,說小時候的事,棠棠仿佛同她親近了一點,好奇問:
“你是不是認城里的李先生當爸爸了?”
明月錯愕:“怎么會?”
棠棠撓撓屁股:“你不是給他當小孩去了?”
明月道:“我是去念書,給人家當什么小孩?”
棠棠說:“那你給他當什么?”
被窩里灌了熱水袋,抵在腳頭,整個人都熱乎乎的,明月臉也熱了,半晌不說話。棠棠再問,明月便用被子蒙頭,嗡嗡說:“快睡覺,明天咱們?nèi)ゼ铣运灏 ?/p>
不曉得過了多久,朽了的窗欞叫風吹得作響,棠棠睡熟了,明月掀開被頭,睜著眼看黑暗,覺得外頭的風全都落到了身上。
電視里放著雪災,許……
電視里放著雪災,許多人滯留南方,火車站人山人海,明月沒坐過火車,她盼著坐一次,但打電視里頭看,等著坐火車的人真是太多了,拎桶的,扛蛇皮袋子的,還有的把行李箱舉過頭頂?shù)摹巳艘荒樈辜逼v,廣州火車站里全是這樣的面孔。
坦克在高速公路上軋冰,四野全是白的。
新聞里說,汽車站停了,連大樹都叫雪給壓斷,還死了人,很多地方停電工人在搶修。明月見過水災、旱災,天老爺變變臉,人就得受著,城里也一樣。人在那罵天罵地,罵大雪是沒用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它是沒感情的,該下雨下雨,該刮大風刮大風,人能怎么辦?明月看個新聞心里想很多,一個激靈,跑到村頭小賣部打電話。
電話響很久,也沒人接,明月悵悵掛了電話,想著南方大雪,海南島倒不至于,她瞎操什么心?怪沒意思的。
天黑的快,日頭才往西走,就急著掉下去似的。明月坐鍋屋取暖,火光映著臉,紅撲撲的,門外馮月喊道:“明月在家嗎?有電話找你!”明月跟狗似的,一蹦老高,興沖沖跑出來跟人打招呼,楊金鳳在后頭說,“拿手電筒!”明月嘴里嘟囔著什么,跟馮月走了。
馮大娘一家都在,高高興興包餃子呢,一見她,馮大娘笑道:“哎呦,明月來了。”她跟一旁的馮大爺說,“明月到市里念書了,就考她一個。”馮大爺笑道:“明月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