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聽到這樣的答復,不知是喜是悲,她是真想學會坐汽車,可李秋嶼一點沒堅持,她又失望得很,愣愣的半晌沒說話。
“李明月,你還在嗎?”李秋嶼忽然喊她全名,她腦子嗡一下,覺得太生疏了,人跟人的關系真脆弱,明月用力眨眼,往上提著一口氣,“奶奶等著我洗衣裳,我先掛了,再見。”
“打算哪天來?”李秋嶼問道。
“初九,我得提前一天去報道。”明月心說,你問這些干什么呢,又不管我,我的事確實跟你關系不大。她說完,李秋嶼那邊倒像是有事,跟人說了句什么,把電話掛了。
明月怏怏走出來,天藍得很,大楊樹上的喜鵲突然嘩啦啦飛過去,她抬頭看看,蒼穹可真干凈,一絲云彩沒有,仿佛是風給吹跑的,她看著鳥飛,默默給自己打氣,我自己一定能坐汽車到市里,她往馮大娘家東屋走去,打算問問馮月,到底怎么坐車。
打初六開始,結婚的……
打初六開始,結婚的變多,常有扎著鮮花的小轎車打路上過。白事也多,老人沒熬過去這個冬,死在春天前。也不曉得打什么時候開始,嗩吶班子變了,吹起流行歌曲的調調,誰家辦事,便在門口搭個舞臺,音響放的震天響,半個莊子都聽得清楚。
開始是唱歌,唱得那個凄涼,很快,等老少爺們多了起來,臺子上多了女人,她們年紀說老不老,說少不少,這么冷的天,露著肥的xiong脯、粗的大腿,穿超短裙扭起來。大家紛紛叫好,覺得比大集上xiong口碎大石好看多了。靈堂里,辦事的人家守著棺材,一會兒哭一陣,一會聊幾句,外頭那樣熱鬧、快活,各人活各人的。
這樣的場合,小孩子在,老漢老太太也在,誰都不覺得有什么不妥。明月擠進里頭,想拉棠棠走,她不肯,跟著臺子上的人扭,燈光五顏六色亂閃,照在臉上,小鬼一樣。
人可真多啊,都直著兩只眼,看女人大腿,人越多,主家越有面子。明月覺得這很低俗,可這些人能干嘛去?他們的精神,配這個,配不了什么鋼琴小提琴,歌劇話劇,他們有他們的一套精神食糧。照老傳統,只找個幾個老漢吹嗩吶,沒一個人來聽,來看,太落伍了,得跟上時代的發展,別管好壞,反正是發展了。
明月被吵得耳朵疼,她拉不走棠棠,只能又擠出去,到遠點兒的地方等。幾個女孩子嘻嘻哈哈結伴過來,不知誰喊了聲“李明月”,原來是初中同學,她們大都輟學,有一個在念師范,并不全是本莊的人。但附近莊子有紅白喜事,過年閑得慌,大家就滿世界地溜達湊熱鬧。
“你也來看這個啊?”
人家默認她不是這樣的人,她是要念大學的。
明月說:“我妹妹在這兒玩兒,我等她,你們冷不冷啊?”
女孩子們穿著過膝長靴,短裙,上頭是很短的襖,扎著腰帶,顯得苗條。
“除了你,好像之前走的張蕾也到市里念書去了。”
明月只嗯嗯應著,其中一個擠眉弄眼,說:“我前天在花橋子集上見她了,她媽媽開著小轎車,穿的皮草,張蕾也變洋氣了。我跟她打招呼,她還是那么傲。”
“傲什么傲,我知道她媽的事,她媽是干那個的,錢來得不正,我聽二姨說的,我二姨跟張蕾一個莊,她跟她媽過年回來搞得跟多有錢似的,那片兒的人都知道她媽的事。”
“哎呀,真的啊?”
她們睜大眼,捂著嘴笑起來,笑得意味深長,心照不宣。明月大約聽懂說的什么,非常震驚,卻沒跟著議論。她跟同學沒什么深入的話題要聊,說了幾句家常,人家便又結伴往前去了。
艷舞跳到很晚,人凍得半死,也都揣手堅持看,棠棠困了,這才愿意跟明月回家去,明月快要走,交代她一些瑣事,諸如要聽表嬸的話啦、有空來看奶奶、念書盡力而為一類,棠棠不愛聽,一直在頂嘴,她只好放棄。
初八一早起來,明月開始收拾東西,吃的居多,一大包子汆丸子,明月怕長霉,悄悄分出一些。楊金鳳半上午去送棠棠了,留在表嬸家吃飯,明月便熱熱燴菜,啃個饅頭。吃完飯洗刷好,當院很靜,她知道奶奶要在人家里說會兒話,便拿出李萬年留的弦子,坐堂屋門口,叫太陽曬身上,一邊撥拉弦子,一邊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