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勢的工具?”李誡疑惑的問道。
這下輪到方興驚訝了,怎么李誡什么都不知道。他父親李南公沉浮宦海幾十年,眼下的局面,就是眼睛瞎了,用鼻子嗅都能嗅出個眉目來,竟然沒有給李誡寫信說明?
他曾聽說李家父子因為李誡專心于雜學所以關系緊張,但看到李南公巴巴的將李誡薦到韓岡面前,一點都不避忌外人議論他是,就知道舔犢之心任誰都免不了。而且眼下李誡在韓岡門下正得用,李南公在情在理都該提點他的兒子幾句??赡俏晦D運副使偏偏卻沒有這么做,實在是讓人覺得費解。
不過驚訝歸驚訝,方興也沒心思多猜測,“仔細想想就知道了。為了讓朝堂同意重啟襄漢漕運,龍圖的確是拿出了多級船閘,但現在開鑿水道、修筑堰壩的全都是唐州的沈知州在忙,龍圖修個暫時作為替代的方城軌道就不管其他事了。若是這條路當真在運河暢通之后被棄之不用,這半年來的一番辛苦又是為了什么?投入的那么多錢糧難道都要打水漂不成?”
李誡沉吟了一下,抬眼問道:“是陜西,還是河北?”
見到李誡這么快就反應過來,方興暗贊了一聲,笑道:“多半是在河北。陜西緣邊的山太多了,派不上太大用場。而河北那里,就是一馬平川,要不然朝廷也不會那么怕契丹騎兵?!?/p>
聽著方興的一番話,李誡自嘲的笑著,“原來當真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啊?!?/p>
“不,不能這么說……”方興搖搖頭,“棧道的確是明著修的,但陳倉其實也是明的?!彼扉L手臂,拍拍李誡的肩膀,“也就是明仲你還是一心撲在這條軌道上,也不抬頭看看外面的變化。方城軌道建成之后,已經有不少人看出了龍圖的打算。沈存中就不必說了。襄州的黃知州,汝州的方知州都是心中透亮。還有些個商家,或多或少都猜到了一些?!?/p>
李誡心中黯然,長嘆了一口氣,他的確是個睜眼瞎,天天在自己面前奉承示好的商人,一個兩個的心明眼亮,就是自家還蒙著頭造車修路建港口。說起來,自己真的還是只適合修橋鋪路,官場上的事當真不是普通角色能摻合得了的。
“不要想太多。”方興看得出李誡的心情變得糟糕起來,“我們既然在龍圖門下奔走,聽從龍圖吩咐就行了,盡自己所能,自會有所收獲。至于龍圖有何謀算,不是我們該去多想的?!?/p>
李誡點點頭,苦笑了一聲后,不去想這件事了。正如方興所說,韓岡與他們不一樣,地位不同,要面對的對手也不相同,看問題的角度更不會相同。同樣的一件事——就比如眼下的方城軌道,在韓岡眼中是一個模樣,在他們的眼中又是另外一副模樣。
對他們這等只想求一個官身或是指望著能由選人轉官的人來說,包括這一條軌道在內的襄漢漕渠,就是實現他們目標的一切??捎陧n岡而言,京西的林林總總,不過是向天子和朝堂做個展示,就像是商鋪中擺在臺面上的樣品,很大一部分是給人看的,而不是用的。
只是話說回來,若擺出來的樣品本身有問題,肯定是會影響商鋪的生意,說重要也的確是很重要。認清事實是當務之急,但妄自菲薄就沒必要了。
放下了心結,李誡便拉著方興,到了他在工坊中日常落腳的小屋。
作為軌道和車輛的監管者,李誡這些日子以來,都是歇在工坊里。
盡管工坊中,在鐵、木、營造、機械等方面的饒有長才的大小工匠多達百數,但他們的精力,都放在正經事上。自住的房屋,一例都是簡單的木板屋,李誡的小屋也就是勝在不漏風和外面多一圈象征身份的柵欄而已。
李誡讓在院中服侍他的老兵將房中打掃一下,又讓跟著自己的兩名伴當去置辦酒菜。將方興讓著坐下,順手就將房中的一個溫酒熬藥的紅泥小火爐生了起來。
藍汪汪的火苗在爐膛中跳動著,這是上好的炭火才有的顏色。方興絲毫不顧形象的將手伸到爐邊烤著,“天氣變得還真夠快的。半個月前還一下熱得跟初夏差不多,沒想到一轉眼的功夫,又變得快要下雪的樣子?!?/p>
李誡立刻接口道:“中夜清寒,小弟這里正好有一壇京城來的和旨,放在爐子上熱過,恰可怯除shi寒……”
“和旨?!可是樊樓所產?”方興一聽就有了興趣。樊樓為天下第一,樊樓的酒當然也是天下無雙。如此貴重的美酒佳釀,方興過去也沒有多少機會親口品嘗。
“正是。難得入手一壇,本來是準備留在綱糧北運之后來慶祝的。不過今天有了興致,正好共謀一醉。”
一壇子上好的美酒,加上很簡單的兩個小菜,方興和李誡二人圍著火爐坐著。燙酒用的銅壺架在爐子上,而幾支小酒壺則放在大銅壺中。水很快就燒滾了,咕嘟咕嘟的響著,酒香也隨著水汽從小酒壺中飄散出來。
李誡等壺中的水滾了一陣,便親手從大壺中撈起一只銀酒壺。給方興和自己滿上,碰過杯,喝了一口之后,李誡舒了一口酒氣:“現在小弟總算是明白了,龍圖一心想要的是遍及河北的軌道,用來抵抗契丹人。不過,既然是做樣子給人看,方城軌道運輸時的損耗就不能太大?,F在是軌道初運行,多少對眼睛想在雞蛋里找出骨頭來?!?/p>
“覺得現在損耗大了?”方興十分珍惜的小口抿著酒,順口問道。
“主要是替換的配件耗費太大,”李誡夾了塊羊肉放進嘴里嚼著,“輪子輪軸還有路軌都是耗錢的大戶,這些天的損耗,若是給人仔細一算,還是蠻嚇人的?!?/p>
“這事簡單?!狈脚d哈哈笑道,惹得帶了幾分憂色的李誡驚訝得瞪大眼睛,“只要能把帳目做平,怎么列項都可以隨意?!?/p>
“隨意列項?”李誡疑惑著。他的父親是轉運副使李南公,在財計之事上很有些名氣,但他這位衙內只沉迷在機械、營造之類工匠之術上,半點也沒有從他父親那里傳習到糊弄上司的手段,“到底是怎么個做法?”
“簡單的說,就是將惹人注意的維護成本,打散了分到其他地方。這樣即不會耽擱正事,也不會讓人有機會攻擊龍圖和方城軌道?!?/p>
李誡想了一下也算是明白了,“說著簡單,但做起來似乎挺麻煩的。”
“自會有人去做,你我不必操心,龍圖手底下也不缺人。”方興看得很開,他也不是喜歡攥權的人,“其實還有件事要注意,甚至還要通知讓葉縣和方城縣兩家來處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