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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整頓邊關(guān)（第2頁）

東廠密探的記錄事無巨細，字里行間都透露著令人動容的細節(jié)。在大同總兵府西北角，一座不起眼的青磚小屋靜默佇立，檐角懸著的銅鈴已褪色斑駁，卻依舊在風中叮咚作響。屋內(nèi)神龕之上，太宗皇帝御賜的寶劍泛著冷冽的寒光，劍身鐫刻的”廉”字歷經(jīng)歲月侵蝕，反而愈發(fā)清晰，仿佛在無聲訴說著先帝的期許。每月初一，天還未破曉，鄭亨必定身著素服，早早等候在小屋門前。待麾下將校齊聚，他便領(lǐng)著眾人魚貫而入，在寶劍前莊嚴肅立，行三跪九叩大禮。

老兵們回憶起去年隆冬的那個清晨，仍心有余悸。一位千總因貪墨二十石軍糧，被鄭亨當眾拿下。寒風呼嘯的校場上，老將軍怒目圓睜，將那千總按在寶劍前，聲如洪鐘：“見劍如見先帝！今日不斬你，如何對得起死去的英魂，如何向陛下交代！”

八十杖責下去，鮮血浸透了神龕下的青磚，卻也讓整個大同軍營都記住了老將軍的鐵面無私。

”若有人缺錢，盡可告知于我，我自會向朝廷如實稟報，多要些餉銀。但誰敢動將士們的賣命錢，休怪我鄭亨劍下無情！”這番擲地有聲的話語，至今仍在軍營中回蕩，激勵著每一位將士。

朱高熾閉上眼睛，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出那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將，在寒風中挺直脊梁，對著寶劍鄭重起誓的畫面。窗外的月光透過雕花窗欞灑落，在御案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恍惚間竟與密探筆下總兵府的月光重疊。他輕嘆一聲，眼眶微微發(fā)熱，小心翼翼地將密折折起——這樣一位歷經(jīng)沙場、忠心耿耿的老臣，當?shù)闷鹑穸鳎档盟腥藶橹畾J佩。

視線緩緩移到”寧夏李賢”的名字時，朱高熾的眉峰驟然舒展，眼神中多了幾分了然與欣慰。作為曹國公李文忠的曾孫，這個姓氏本身就承載著大明開國的赫赫榮光，仿佛注定要肩負起保家衛(wèi)國的重任。密探傳回的畫像細節(jié)，更是令人為之動容。

李賢的帥府正廳，一幅巨大的李文忠跨馬提槍的畫像高懸正中，畫中先祖目光如炬，仿佛在凝視著后世子孫。每逢初一十五，李賢必定沐浴更衣，身著莊重的祭服，在畫像前焚香跪拜，口中喃喃復述著先祖的教誨，神情虔誠而肅穆。更令人震撼的是，他在軍中所有賬簿的首頁，都用朱砂工整地謄寫著”克扣軍餉者斬”六個大字。那字跡力透紙背，紅得似血，仿佛還帶著六十年前戰(zhàn)場的肅殺之氣，令所有心存歹念之人望而卻步。

在兵器坊的記錄中，朱高熾讀到了更為驚人的細節(jié)。李賢對軍械的要求近乎苛刻，他嚴令所有軍中鎧甲都必須刻上工匠的姓名，一旦發(fā)現(xiàn)以次充好，絕不姑息。去年臘月，一名鐵匠因摻雜劣質(zhì)生鐵，不僅本人鋃鐺入獄，連妻小都被罰做軍奴。這種嚴苛到極致的態(tài)度，卻讓寧夏邊軍的裝備質(zhì)量達到了極高的水準。當密探呈上抽檢的鐵札甲時，皇帝指尖撫過細密的甲片，竟未發(fā)現(xiàn)一絲裂痕，每一片甲葉都打磨得光滑平整，銜接處嚴絲合縫。

”虎父無犬子。”朱高熾將三份密折疊放在一起，提筆蘸墨，朱批的”嘉獎”二字力透紙背，墨跡在燭火下泛著紅光。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照亮他眼中欣慰的淚光。這些在邊關(guān)默默堅守的老將，用一生踐行著對大明的忠誠，他們是帝國最堅固的城墻，是先帝遺澤最好的見證。此刻，乾清宮的更鼓聲隱隱傳來，驚起檐下棲息的寒鴉，而皇帝案頭的密折，正靜靜訴說著三個關(guān)于忠誠、清廉與傳承的故事，也為大明的邊疆穩(wěn)固點亮了希望之光。

乾清宮內(nèi)龍涎香縈繞，卻難掩空氣中彌漫的壓抑氣息。朱高熾斜倚在紫檀龍椅上，玄色龍袍下的手指微微發(fā)顫，捏著的密折仿佛成了燒紅的烙鐵。案頭的鎏金燭臺搖曳不定，將奏折上的字跡映得明明滅滅，也將皇帝驟變的神色染得陰晴不定。

當密折翻至薊州總兵陳通的卷宗時，朱高熾猛地攥緊了扶手。

東廠密探用蠅頭小楷詳盡記錄：自永樂二十年始，八萬兩雪花銀如流水般從薊州軍營消失，轉(zhuǎn)而化作陳通私宅的亭臺樓閣與千畝良田。密探繪制的輿圖上，密密麻麻標注著陳府名下的田莊宅院，最奢華的西園竟圈占了整座后山，九曲回廊間，十二名美妾終日歌舞升平。賬冊里”薊州營田銀，盡數(shù)入私宅”的批注刺得皇帝眼眶生疼——這處拱衛(wèi)京師的咽喉要地，守將竟如此膽大妄為，而自己貴為天子，卻被蒙在鼓里。

更令人寒心的是宣府總兵張悅的卷宗。作為京畿另一道重要門戶的守將，此人行徑堪稱膽大包天。密探喬裝成馬商潛入張家口，親眼目睹標著”宣府軍資”烙印的馬鞍在黑市公然叫賣。原來張悅膽大包天，竟然將數(shù)百件精致玉器倒賣給蒙古部落，換來的千匹戰(zhàn)馬本應充實騎兵，卻被他轉(zhuǎn)手倒賣，換成的白銀堆滿自家地窖。當看到密探偷拍下的交易文書，朱高熾氣得將案上的鎮(zhèn)紙狠狠砸向地磚，碎瓷飛濺間，仿佛也砸碎了他對邊關(guān)將領(lǐng)的信任。

甘肅、固原、榆林、山西四地的卷宗同樣觸目驚心。甘肅總兵將冬衣布料克扣三成，導致戍邊士卒在凜冽寒風中衣不蔽體，活活凍死在哨所；榆林總兵與糧商狼狽為奸，將發(fā)霉的軍糧高價賣出，卻用麩皮摻著砂石充數(shù)，害得將士們食不果腹；山西總兵更是膽大妄為，私自開采軍器局的鐵礦，鑄造的兵器半數(shù)流入黑市，嚴重削弱了軍隊戰(zhàn)力。每一份物證、每一筆賬冊，都在訴說著邊關(guān)貪腐的潰爛程度。

”欺君罔上！罪該萬死！”朱高熾怒不可遏，抓起密折便要擲出，卻在半空生生停住。他扶著額頭來回踱步，龍袍下擺掃過滿地狼藉，心中翻涌著滔天怒火與無盡失望。這些鎮(zhèn)守邊關(guān)的封疆大吏，本應是帝國的屏障，如今卻成了蛀空大廈的白蟻。

”傳楊士奇、楊榮即刻覲見！”皇帝的怒吼穿透殿門，驚飛了檐下棲息的寒鴉。

當兩位內(nèi)閣重臣匆匆趕來時，只見御案上攤開的密折被朱砂筆圈畫得滿目瘡痍，朱高熾面色陰沉如鐵：“看看！這些蛀蟲啃食國之根基，朕在京城如坐針氈，你們又如何能安枕？”

楊榮撲通跪地，花白胡須因激動微微顫抖：“陛下息怒！臣以為，此事斷不可操之過急。若將六人一并問罪，恐激起邊關(guān)嘩變。當務之急，是分而化之——先拿罪大惡極者開刀，再逐個擊破，瓦解其黨羽。”

他抬頭時，額角已滲出冷汗：“且處置之人，必須是威望極高的武將勛貴。唯有他們手握重兵、熟諳軍務，方能震懾那些心懷不軌的部將，避免激起兵變。”

楊士奇撫著銀須，補充道：“老臣附議。可命英國公張輔、成國公朱勇等人，以巡邊之名前往。他們久歷沙場，既有雷霆手段，又懂懷柔之道，定能妥善處置。同時，陛下可下詔安撫將士，承諾絕不牽連無辜，如此便能穩(wěn)住軍心。”

朱高熾背手而立，凝視著墻上的大明輿圖，九邊重鎮(zhèn)的標識仿佛都化作了潰爛的傷口。

良久，皇帝握緊拳頭沉聲道：“就依卿所言。明日早朝，朕便下詔！貪腐者，雖遠必誅；瀆職者，雖親必罰！”殿外秋風呼嘯，卷起滿地碎瓷，一場席卷九邊的風暴，已然在紫禁城上空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