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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長城內(nèi)外,惟余莽莽(第3頁)

    少年望著父親被寒風吹得通紅的面龐,喉間像是哽著一團化不開的冰碴,終于鼓起勇氣再次打破沉默:"塞外苦寒,荒無人煙,莫說尋常士卒,便是二三十歲的精壯漢子,也常常被凍掉腳趾、咳血不止。可爺爺……爺爺如今已是六十五歲高齡,如何經(jīng)得起這般折騰?"

    朱高熾靜靜望著遠處被雪霧籠罩的烽火臺,殘陽將天邊染成一片猩紅,恍惚間竟像是當年靖難戰(zhàn)場上的血色云霞。他伸手拂去兒子肩頭堆積的雪片,指尖觸到甲胄下微微發(fā)顫的脊背——那分明還是個未脫稚氣的少年,卻已在學著承擔江山社稷的重量。

    "你爺爺拿定的主意,誰也改變不了。"朱高熾刻意放輕的語調(diào)驚起城角寒鴉,帶起一串撲棱棱的振翅聲。

    "可是他真的不該再去涉險!"朱瞻基突然提高聲調(diào),佩劍上的玉璏撞在城墻磚石上,發(fā)出清脆的脆響,"我大明坐擁百萬雄兵,張輔征安南、朱勇掃漠南,哪個不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為何非要爺爺拖著病體……"

    話音戛然而止,朱瞻基望著父親驟然凝固的神色,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永樂八年那個暴風雪夜,邱福的十萬大軍在斡難河畔全軍覆沒,戰(zhàn)報傳回時,御案上的朱砂筆都被皇帝攥得斷裂。

    "你是不是以為我很想他去?"朱高熾的嘆息混著白氣消散在風中。他轉(zhuǎn)身望向蒼茫雪原,遠處烽火臺騰起的狼煙被風雪扯成細線,忽明忽暗。

    "我每日看著你爺爺強撐病體批閱奏折,何嘗不知那龍袍下的軀體已經(jīng)千瘡百孔?"朱高熾的聲音突然沙啞,指腹無意識摩挲著城磚上的箭痕,那是洪武年間留下的舊傷,歷經(jīng)數(shù)年風雨,依然清晰如昨。

    不等少年反駁,朱高熾已猛地指向北方天際:"就算有百萬大軍、千員虎將,誰能如你爺爺般,將五十萬兵馬調(diào)度得如臂使指?"

    寒風卷著雪粒撲在臉上,朱高熾的目光卻愈發(fā)銳利,仿佛穿越時空,看到邱福大軍深陷重圍的慘狀:"邱福自持靖難舊勛,孤軍冒進,十萬忠魂埋骨荒原。你可知那一戰(zhàn)后,應天城里多少婦人哭瞎了雙眼?多少稚子成了孤兒?統(tǒng)兵之事,豈能兒戲?"

    朱瞻基咬著嘴唇,甲胄下的拳頭攥得發(fā)白:"我……我也能統(tǒng)兵。"

    少年梗著脖子,眼底燃燒著不甘的火焰:"我隨英國公研習兵法十載,演練沙盤百次,二十萬大軍,我定能……"

    "你爺爺會舍得讓你涉險?"朱高熾的聲音陡然壓低,仿佛怕驚動城磚下的英靈。

    他湊近兒子耳畔,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霜花:"永樂十八年,姚廣孝在慶壽寺圓寂前,曾對皇帝說過——生于戰(zhàn)火者,必歸于戰(zhàn)火。"

    朱高熾頓了頓,望著兒子震驚的神色繼續(xù)道:"當年你爺爺在靖難之役曾被流矢射中,是姚少師用道家秘術(shù)救了性命。可見天道循環(huán),一飲一啄皆有定數(shù)。"

    "爹,你不是不信鬼神嗎?"朱瞻基詫異地抬頭,卻見父親望著長城蜿蜒的方向,眼神里有他從未見過的復雜。夕陽將朱高熾的影子拉長,與古老城墻的輪廓漸漸重疊,恍惚間竟像是融為一體。

    "信與不信,御駕親征已成定局。"朱高熾整了整被風吹亂的大氅,貂裘毛領上的霜花簌簌掉落。

    朱高熾彎腰拾起一塊被凍在磚縫里的箭鏃,那是前朝遺物,鐵銹斑駁如血:"我們能做的,是讓每石糧草都飽滿,讓每支箭矢都銳利。讓大同的城墻固若金湯,讓宣府的烽火永不熄滅。"

    朱高熾轉(zhuǎn)身沿著城墻走去,靴底碾碎冰碴的聲響清脆如裂玉:"記住,后方安穩(wěn),才是對沙場將士最好的慰藉。"

    朱瞻基站在原地,望著父親漸行漸遠的背影。暮色中的長城宛如一條沉睡的巨龍,烽火臺次第亮起的火光,恰似巨龍身上未愈的傷口。寒風掠過箭樓,傳來戍卒蒼涼的歌聲,那調(diào)子竟與江南水鄉(xiāng)的童謠有幾分相似,在蒼茫天地間久久回蕩。

    朱瞻基握緊腰間寶劍,突然明白,所謂的天命,或許就是一代又一代大明子孫用血肉之軀鑄就的萬里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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