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南縣這地界,是沒有專營各種美容之物的店面的,譬如面脂、頭油之類的東西,往往在雜貨鋪或是胭脂店里兼賣,究其原因,大抵是由于種類不夠多,不值得為其單開一間鋪子的緣故。
小丁香領著葉連翹去的這家胭脂水粉鋪,規模并不大,裝潢也只是普通而已,不過因為占了彰義橋左近位置的便利,生意還算是不錯,平日里出出入入的凈是些家境殷實的婦人,尋常老百姓,壓根兒不會踏足其中。
站在店門外,葉連翹抬眼看看牌匾,扎緊頭上帕子,將丁香的小手一牽,抬腳走了進去。
臨近午時,店鋪中沒有客人,很是安靜,兩個女伙計正捏著雞毛撣子四下里掃灰,胖墩墩的掌柜躲在柜臺后頭,腦袋一栽一栽地打瞌睡。
見葉連翹進來,也沒人上前招呼,只回了回頭,朝她身上打量一眼,便又偏回頭做自己的事了。
葉連翹早就料到必然會出現這種情形,并不覺得受了輕視,因為事實上這店里的任何一樣東西,她也確實買不起,于是便只拉著束手束腳的小丁香,慢慢地在鋪子里轉悠,將貨架上的東西一一仔細看了一回。
胭脂香粉琳瑯滿目,養顏滋潤的面脂,卻只有那么種,都擱在不起眼的角落中,蒙了一層灰,顯然平日里少人問津。
其實,這也很正常吧?
方才她看過,這鋪子里的面脂每一罐分量都很足,所謂便宜大碗,買一罐回去,大概就夠全家人使用一冬。這年代又不作興“囤貨”,家里的還沒用完,誰會閑著沒事兒再跑來采購?
賣不掉,豈不就只能丟在犄角旮旯里落灰?
葉家老爹抄回來的美容方,有許多都是能做成成品的,但看情形,想靠著售賣美容物品來賺錢,這條路,恐怕不好走。
葉連翹只顧在心里琢磨,一旁一個女伙計見她晃悠了老半天還不肯走,便嘟嘟囔囔湊上前來,冷聲冷氣道:“姑娘想買什么?”
“我就看看。”葉連翹回過頭,沖她微微笑了一下。
“看看?”
那女伙計哼一聲,目光掃過她身上的舊衣:“姑娘,我們這兒是正經做買賣的地方,可不是你們鄉下的田間地頭!你瞧瞧我們這店里地方也不大,有什么可逛?過會子來了客,耽擱我們做生意,那就不好了,你說呢?”
小丁香一直躲在葉連翹身后,聞言便有點不忿,一跺腳:“你怎知我們不買,買不起?”
“我還是那句話,姑娘想要什么,只管告訴我,我幫你拿。”
那女伙計輕飄飄丟下這句話,附贈白眼一枚,轉身便走開了。
葉連翹回身看了丁香一眼,笑著沖她搖搖頭:“這么點小事,沒必要生氣,咱們……”
“老彭,你今兒非得把話跟我說說清楚不可!”
話還沒說完,耳邊忽地聽得一陣怒聲,她忙回過頭,就見一個三十來歲、衣著光鮮的婦人,領著一個青衫使女,怒騰騰闖進門來。
那婦人徑直沖到柜臺前,手中將一個瓷瓶“砰”地往桌面上一頓,橫眉立目高聲道:“我月月都來你這兒照顧生意,每回買的可都不少,不成想你竟拿這等假貨來騙我!”
胖乎乎的掌柜睡得正酣,冷不防給驚醒,將面前人定睛一望,登時驚得跳起,忙不迭擦去嘴角的口水:“薛……薛夫人,您這是從何說起?”
“你還問我?”
婦人更是怒不可遏,將那瓷瓶往他面前一推:“你倒說說,這是什么狗屁玩意兒?我買的明明是生發油,誰知用了你這東西,頭發竟是越掉越厲害,更要命的是,還一個勁兒地掉白屑,你這分明是在坑我!你今日要是不給我個說法,我管叫你這破鋪子,再也沒法兒在清南縣開下去!”
小丁香尋常時是個活潑的姑娘,平日里膽兒不小,然而見到這種陣仗,心里還是有點犯怵,小心翼翼扥了扥葉連翹的袖子,壓低聲音道:“二姐,咱走吧……”
“別急。”
葉連翹心中卻是起了興趣,哪舍得就這樣離開?立時不動聲色地往那婦人身邊靠了靠,果見她肩上落了密密麻麻一層頭屑,鼻子里也嗅到一股油浸浸的香氣。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潛心研究美容方,雖然只是紙上談兵,對于各種藥材的氣味并不了解,也無法辨識,但此時這婦人身上的味道,于她而言卻十分熟悉。
那是香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