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季理清。
當然,是八年前的事情了,畢竟我們是親姐妹,哪有什么隔夜仇呢。
從我有記憶起,我就有一個很完美的姐姐。我從來不玩芭比娃娃,因為她們會讓我想起季理清,永遠這么精致漂亮,做的每個動作、笑的每個弧度都像程序化般的固定,大人很喜歡這副模樣,但我不喜歡。
因為我做不到。
影視劇里那些夸張的天才美少女的形象總是會遭到質疑,只有我知道其實這些玩意都演保守了,他們沒有見過季理清,所以不知道“藝術來源生活”,而生活又有多魔幻。
普通孩子在學加減乘除的時候,我的天才美少女姐姐已經在家里一對一地補習競賽,甚至有余力去學習其他的技能,有用的沒用的、聽過的沒聽過的,總之方方面面都巴不得涉及一下,再精通一下,個頭還沒長起來的時候就已經有模有樣地當起了大人。
季理清比我大八歲,所以她永遠走在我的前頭,這是命定的事情,我無法改變。
這不能怪我,對吧?
我安慰好自己,在學習鋼琴時彈錯了一個音符后又無法抑制地泄氣起來,為什么季理清要這么完美,讓大人有了對照,這使我不得不去追趕她的腳步。可我根本不喜歡鋼琴,不喜歡上競賽課,更不喜歡露出笑臉裝得很乖。
我的姐姐情緒最豐富的時候,大概就是在她收養了一只小貓。
那一天,其實我比她更早地發現了那只貓,灰撲撲的,底色大概是白的,但長期的流浪讓它顯得臟臟的,許是剛和其他小貓打完架,身上還有血跡。但那只貓只是靜靜地臥在花園里舔傷口,并沒有注意到我,我明明喜歡又不敢上前,只能藏在角落里等著看管家或者保姆將它扔出去——
但季理清出現了,在她沒有發現這只貓的時候,小家伙先一步撲了上去,用柔軟的毛發蹭動人類的褲腿,黑白的校服褲被弄臟了,徹底變成全黑的。
原來如此。
就算是貓,都會注意并喜歡季理清,哪怕是我先來的。我當時才多少歲?六歲、七歲?不記得了,總之,我還是個很小的孩子,就已經明白了這一點。
我以為我的完美姐姐會生氣,但是她沒有,相反,臉上竟難得地浮現出了鮮活的情緒,笑容也變得真情實意。
然后,我生氣了。
小孩子就是這樣,當發現自己還不如一只野貓時,該有多受打擊。
季理清其實對我不差,她不嫌我煩,會耐心地聽我的孩童心事,也會給予我一些實際的建議,大多數時間都是溫溫和和的。
但她不會包容我犯的錯,從來不會。哪怕只是雨天忘記帶傘這種小事,她也會讓我自己先淋上些雨,哭著說下次再也不敢忘記了,才讓人接我回家。如果渾身泥濘的是我,如果是我撲上去,她絕對會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她竟然包容了一只流浪貓。
學校的老師給我們上過課,說世界上最能包容你的人就是家人,因為她們足夠愛你,有無限的愛兜底,所以不用畏懼在她們面前做錯事——但我怎么就這么怕呢,怕我的姐姐,還怕我的爸爸。
像是劃分了森嚴的等級,我爸壓制我姐和我,我姐壓制我,我是最底層。覺悟到這點后,我開始討厭季理清——至于我爸,我想我從一開始就沒喜歡過他。
哦,順嘴提到了我爸,按理來說是該介紹介紹的,精準概括就是:一個死了八百年的爛東西。
專制、強勢、暴力狂、否定式教育。
據說我媽在的時候還能和他抗衡一下,但我媽在我四歲就病走了,之后他就徹底暴露本性了。
在這一點上,我和季理清是戰友,我知道她也不喜歡這個爹,尤其是她的貓被送出去之后,我甚至能在她眼里看到恨意。
我十四歲的時候,老東西已經六十二歲了。
我明顯感受到他落下巴掌的速度大不如前,我的眼睛也不再會因為他的動作而生理性地閉上。于是,我第一次嘗試躲開。
換來的是更扭曲的臉龐、更狂躁的語氣,我看著他的手抬得更高,脖子的青筋暴起——我實在是太害怕了,所以也用盡渾身的力量,將他推開。他老了,反應不好,他踉蹌一下,沒站穩,然后重重地摔下去,腦袋砸了桌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