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門上懸掛的八角宮燈,將“柱國太傅”的金漆匾額映照得暖意融融。
門房老周頭剛要呵斥,看清來人面容,慌忙躬身作揖:“顧大人快請!閣老正在后院暖閣讀書。”
穿過抄手游廊,松煙墨的清冽香氣隱隱飄來。
暖閣內(nèi),孫承宗斜倚在紫檀木圈椅中,膝上搭著條猩紅猩猩氈,手中捧著一卷《武經(jīng)總要》。年逾六旬的老臣,眉峰依舊如刀削斧鑿,見顧昭進來,放下書卷,臉上露出些許笑意:“昭?來得正好,廚下剛煨了一盅鹿肉羹。”
“學生此來是討主意的,可不是為了蹭老大人這口熱羹。”
顧昭卸下大氅,在對面的杌子上坐下,開門見山,“溫逆舊部李崇文,怕是已經(jīng)勾搭上江南那些士族了。”
孫承宗的手指在古舊的書脊上輕輕叩擊:“昨日左都御史才參了他隱匿田契、欺壓鄉(xiāng)里,老夫就料定這老狐貍不會安分。”
他探手從案頭取過一個黃楊木匣,掀開蓋子,露出半疊密折,“瞧瞧,各地巡撫遞上來的。山東、河南的糧道要職,都悄悄換上了溫黨的舊人。連宣府總兵標下的親兵營里,都有李崇文安插進去的門生,做了個實權參將。”
顧昭接過密折,最上面一封正是宣大總督盧象升的親筆手書:“末將查實,標下千總王雄,其父曾為溫逆府中管家。”
字跡遒勁,墨色間似還帶著塞外風沙的粗糲氣息。
“學生斗膽,想請老大人出面,主持清理六部中溫黨余孽。”
顧昭將密折輕輕放回匣中,“楊嗣昌在戶部整頓鹽引,成效卓著;盧象升在宣府練兵,其‘天雄軍’上月已能擊退建奴哨騎。此二人,正可補入關鍵位置。”
孫承宗瞇起眼,望著炭盆里噼啪作響的栗炭,忽然道:“你可知,今日早朝,周延儒參你‘越權干政,操切過甚’?”
他嘴角緩緩勾起,眼角的皺紋里透出幾分深意,“可陛下的御批是‘留中不發(fā)’,還當眾贊了一句:‘顧卿的策論,比諸卿寫得都好看’。”
顧昭也笑了,笑意卻未達眼底:“所以更要趁熱打鐵。溫黨盤踞朝堂近二十載,樹大根深。若不能連根拔起,待其緩過這口氣,反撲之時,你我手中新政的利刃,怕是要先砍到我們自己頭上。”
孫承宗伸出手,重重拍了拍顧昭的手背:“明日早朝,老夫陪你一道面圣。”他抬手指了指窗外翻飛的雪幕,“你瞧這雪,下得猛,化得也快。可若等日頭出來,雪水全滲進了磚縫,夜里一凍上冰,反而要崩裂了地基。”
翌日早朝,乾清宮內(nèi)。
蟠龍金柱間飄蕩著細碎的雪塵。
顧昭手捧象牙笏板立于文官班首,聽鴻臚寺官高唱“薊遼生員顧昭奏事”,便穩(wěn)步出列,朗聲道:
“啟奏陛下,溫逆雖已伏誅,然其門生故吏、黨羽余孽,仍盤踞朝野要津,竊據(jù)權柄。若不徹底清理,則新政必受掣肘,寸步難行!”
崇禎帝放下手中茶盞:“卿可有舉薦良才,以補闕漏?”
“戶部右侍郎一職,可擢升楊嗣昌。其整頓兩淮鹽引,三月內(nèi)便為國庫增收紋銀二十萬兩;宣府總兵麾下參將之缺,當以盧象升補之。其親訓之‘天雄軍’,上月于大同城外力挫建奴哨騎,軍威已立。”
顧昭的聲音清越有力,回蕩在肅穆的大殿之中,“至于六部各司衙署,臣請旨,敕令都察院協(xié)同錦衣衛(wèi),三日內(nèi)詳查所有官員履歷、親故關聯(lián)。凡與溫黨有舊、牽連不清者,一律暫令停職,待審明再議!”
殿內(nèi)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
周延儒的胡須劇烈地抖動了幾下,正要出列駁斥,卻見崇禎帝已然頷首:“準奏!著都察院左都御史、錦衣衛(wèi)指揮使,即刻協(xié)同辦理此事。”皇帝的目光落在顧昭身上,帶著審視與倚重,“顧卿,你也一同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