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世英猛地回頭,月光照在他臉上,眼窩顯得異常深陷:“靈筠?這么晚,你怎么起來了?”
“你要運走什么?”謝靈筠快步走近,一股濃烈的松香氣味鉆入鼻腔——那是用來防蛀的,只有存放重要賬冊的箱子才會涂抹。
前日在賬房,顧昭指著那本《吳江縣捐糧冊》說過的話驟然在她耳邊響起:“這里的數(shù)字不對,進(jìn)港的糧船分明是二十艘,出庫記錄卻憑空多出了五艘……”
當(dāng)時她只以為是尋常的賬目差錯……
“不關(guān)你的事!”謝世英煩躁地?fù)]手,示意車夫趕緊出發(fā),“回屋去!”
“有關(guān)!”謝靈筠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沖過去死死拽住了馬韁繩。
馬匹受驚,前蹄高高揚起!
她被帶得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卻咬著牙不肯松手:“哥!你忘了嗎?去年冬天,吳江縣的百姓餓得跪在咱們謝府門前討糧!那個凍死在臺階上的小娃……才那么小!”
她的聲音哽咽起來,淚水模糊了視線,“那些糧……根本不是捐給朝廷的體面,是百姓的救命糧啊!”
謝世英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臉上交織著憤怒和恐懼。
“靈筠……你不懂……這世道……”他的聲音干澀,“不是我們想怎樣,就能怎樣的……”
“我懂!”
謝靈筠松開韁繩,卻一把抓住了兄長的衣袖,指尖冰涼,“顧公子說過,這世道……是可以改的!哥,你跟我去見張大人,把知道的都說出來……謝家……或許還有救!”
謝世英望著妹妹眼中那近乎絕望的、卻依然亮得驚人的光,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幼時。
那年靈筠被野貓抓傷了手背,哭得稀里嘩啦要他去找貓“報仇”,可轉(zhuǎn)頭,他就看見她偷偷把自己碗里的魚干省下來,喂給了那只躲在花叢里的“兇手”。那時的她,眼睛里也是這樣的光。
“駕!”車夫突然低喝一聲,鞭子就要落下。
“混賬!誰讓你動的!”謝世英像被燙到般,猛地甩開妹妹的手,回身狠狠給了車夫一記耳光!
他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忽然發(fā)狠般沖到馬旁,一把將那沉重的油布包扯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
“搬回去!”他嘶啞地命令道,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疲憊。
謝靈筠看著兄長布滿血絲、泛紅的眼眶,心頭一酸,猛地?fù)溥^去緊緊抱住了他。
謝世英的身體瞬間僵住,像塊石頭。
過了許久,那緊繃的肩膀才微微垮塌下來,終究沒有推開她。
卯時三刻,蘇州城的天際剛泛起一層灰白的魚肚皮。
張鳳儀腰間的繡春刀寒光一閃,刀尖精準(zhǔn)地劈斷了謝府正廳門上的銅鎖。
沉重的鎖鏈嘩啦落地。
顧昭站在廊下陰影里,看著錦衣衛(wèi)魚貫而入,將一箱箱貼著封條的賬冊陸續(xù)抬出。
謝世英縮在廳堂角落的陰影里,臉上還殘留著昨夜未干的淚痕,神情木然。
謝老爺癱在太師椅上,手中的翡翠佛珠散落一地,珠子滾得到處都是,映著他灰敗的臉色。
“顧公子。”
張鳳儀從一只箱底抽出一本賬簿,封皮上還沾著點點霉斑,“瞧瞧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