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人趕緊進了屋。
兩人往一旁空著的方桌那邊去,楊老爺見她手上提著食盒,便道:“朝姐兒,往后不用跑來跑去的給我送飯,我這里頭有公廚能用。近些時日,快入深秋,天也愈發寒涼,一來一回著了涼就不好?!?/p>
兩人正布著菜,李挽朝聽著楊老爺的絮絮叨叨,止不住笑,“外祖,哪里有這么厲害的風,吹一下就把人吹倒了,再說了,我又不是走路來的,坐馬車,吹不著風。”
誰知道楊老爺聽了這話卻沉默了片刻,過了良久,才長長地嘆出一口氣,道:“怎么就沒有?你娘身子骨不好,以前還沒嫁人的時候,也老喜歡給我來送飯送菜。有一回天涼了一點,恰回去的時候還落了雨,然后就染了一場風寒,半月都養不好。”
楊老爺說完這話,抬眼去看李挽朝,見她神色稍顯悵然,就知自己也不該提這些,他趕緊扯開了這個話題,道:“哎,都是許久前的往事,不提也罷。外祖沒其他的意思,身體康健,是最重要。切莫為了別人,傷著了自己,多得不償失吶?!?/p>
他活了大半輩子,教書也教了大半年,說起話來,也頗有股老學究的味道。
李挽朝眼中的楊屏,實在是一個虛影,看不見摸不著,除了她留下的那本手記,她對她沒有一點了解,她只知道她善良、美好??蛇@都是很虛幻很虛幻的,摸不見看不到的東西。
她從外祖的口中聽到她的過往,這個人好像就實在了一點,清晰了一點起來。
在李挽朝拼湊自己母親的時候,楊老爺卻低低泣了起來。
分明是他想要安慰她,可是想起了那個早死的女兒,他又再也忍不住了。
楊屏對李挽朝來說是一個不實在的虛影,可是對楊家人來說,那是切切實實的人,是每提起一次,就承受不住痛苦以至于落淚的人。
親人的離世,對于活著的人來說,是一輩子的潮shi陰雨。
就在這秋風和煦的午后,外孫女來給他送了飯,他叮囑了她幾句不要著涼,而后,他就想起了早亡的女兒。哎,這種東西,不想起就還好,一想起來,怎么能不傷心落淚。
怎么能死這么早呢?怎么能這么年輕就死了呢?他又在想,疼不疼啊,這孩子死得時候疼不疼???死前的時候又會不會怨恨他們這些做父母的沒在她身邊呢。
本以為十幾年過去,滄海桑田,物換星移,也總該有所長進。
可痛失所愛這四個字,不想竟然是人一輩子也釋懷不了的東西。
每次提起,都是哽咽。
楊屏沒死之前,楊老爺的脾氣可大了,對兩個女兒也很是嚴格,可是自從楊屏去世后,他也變了許多,他身上的脾氣就像一下子被楊屏抽走,整個人柔和了許多。
尤其是在李挽朝面前。
楊屏離開他們去了恩文府的時候,也差不多是李挽朝這個年紀。
現在李挽朝從恩文府回了楊家,有此前車之鑒,他們豈敢再讓她回去呢。
李挽朝沒想到就那么幾句話的功夫外祖就哭了,她拿著帕子給他,一邊又道:“早知今日就不躲過來了,還把外祖惹哭了。”
楊老爺接過帕子拭淚,好不容易才緩回來,又問她,“躲什么?”
“上回我可能夸了廚子做的桂花糕好吃,然后小姨和外祖母就天天喊我過去。快吃不消了,這不就想著躲來您這嗎,不想還給您也弄哭了?!?/p>
楊老爺聽到這話就笑,“你那姨母她們就這樣,喜歡吃什么,總是一次性就想給你喂個飽,這是把你當成思姐兒了,你這么大了,還以為你和小孩子似的。你不要和她們去客氣,屆時不想再吃,直接說就是了,一家人,躲來躲去的,倒是生疏了?!?/p>
李挽朝見他不再掉眼淚,也笑著應,“下次可不敢了,時候快不早了,外祖先用膳?!?/p>
楊兆文用完了午膳,李挽朝便收拾了碗筷放回了食盒,和他又說了幾句話就打算往回家去??墒遣懦鲩T,就撞見了一人大搖大擺往里頭走,兩個人差點撞到了一處。
李挽朝定睛一看,發現是個年過五十的老者,頭發竟也花白,臉上布著不少的皺紋。他和楊老爺年歲相仿,兩人看著應當是舊友。
“楊兄,這漂亮小姑娘是呀?我才出去沒有一年,你就又多了個孫女出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