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令鐸蹙眉,“天子一跬步,皆是百姓。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
一席話說得葉夷簡心驚肉跳。
他趕緊起身檢查了一遍門窗,才回了榻上對封令鐸道:“這種話你可千萬別在別人面前說。你還以為當今的皇上,是原來在益州時候,和我們一起下河摸魚、詩酒唱和的皇上嗎?”
封令鐸哂笑,心照不宣。
或許從古至今就是這樣,真心能存在于富商和乞丐、地主與佃農、妓子與恩客,但就是永遠不會存在于君臣。
封令鐸常伴君側,這一點,他自是比葉夷簡更清楚。
兩人喝著茶,各自沉默,封令鐸倏地想到什么,問葉夷簡到,“上次說的那些古玩鋪和錢莊,還是沒有消息嗎?”
葉夷簡搖頭,“魚入大海,談何容易啊……”
封令鐸忖到,“方才你提到的這個新法,我若是沒記錯的話,其中一項就是要在京城成立市易務,對商業和市場進行管控吧?”
“嗯,對。”葉夷簡點頭,有點不明所以。
封令鐸放下手中茶盞,頗有些怨念地乜了葉夷簡一眼,道:“剛好,對于上京的商業市場,大約也沒有比薛清更懂的人。實在沒有門路的話,我便拿這市易務的事,去套套他的話。”
朝廷要推行新法的消息傳得很快,而商人又向來是信息靈敏的,不過幾日功夫,上京城的大小商戶間,便都在討論朝廷打算實施的市易法。
早前薛家在永豐帝建立大昭之后,薛清因著從龍之功,被授予了一個正六品奉直大夫的寄祿官,故而新政的消息甫一放出,便有相熟的商戶上門打聽,如今更是連門檻都要被人給踏破了。
薛家門風嚴謹,薛清又一向待人溫和有禮,故幾日來無論是誰遞拜帖求見,他都會抽出時間一敘。盡管于新政之上,他能左右的實在有限,不過是給商戶們一些安慰罷了。
夏月如鏡,檐復整妝。
這日晚膳過后,薛清好不容易得了片刻的閑暇,方才坐下,便見薛府的管事來找,手里拿了份剛收的拜帖。
“少東家,”管事的將拜帖呈上來,“是朝廷的人。”
薛清掃一眼,當下有些怔忡。
雖說他早知道朝廷會因新政的事派人來找他,可沒曾想這一次,來的人竟然是封令鐸。
早在薛清回京之后,他便托京中熟人打聽了這位的身份,且思及兩人之前在閩南路的相處,著實也說不上融洽,薛清不知憑著區區一部市易法,堂堂封相怎么會紆尊登了他的門?
可疑惑歸疑惑,薛家再是受寵,他也斷不敢將封令鐸拒之門外。
薛清整好衣衫,親自往薛府的會客堂見客。
燈火通明的客堂內,玄衣男子勁瘦挺拔。此時正微微彎俯著身子,仔仔細細地賞鑒著客堂一側博古架上的瓷器。
朝中封相手段凜冽、殺伐果決,饒是在閩南路與他交手的那幾次,他留給薛清的印象,更多也是鋒利。
可如今陡見他這樣的專注和認真,薛清倒猝然從中看出幾分孩童般的虔誠,不知為何,心中對他的那點成見,到底是輕了幾分。
“封參政,”薛清行過去,恭敬地揖到,“見過封參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