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令鐸可以想象,這件氅衣大約是他替她披上后不久,就被姚月娥給換了下來,放在匣子里保存著,等到販貨回了京,再拿去什么地方賣掉換成銀子。
就像她以二十兩當掉的,他的祖傳玉鐲一樣。
“朕給你兩條路。”
頭頂響起永豐帝的聲音,他道:“一條,你支持新政,帶兵北伐,之前種種朕既往不咎,你還是朕的好兄弟;另一條……”
永豐帝頓了頓,沉聲道:“朕放了姚月娥,許你禍不及家人,可是你和手里關于改革派貪墨的證據,都要永遠消失。”
封令鐸沒有說話,垂拱殿里燒著地龍,一點都不像快要到臘月的時候。
他俯身摸了摸溫暖的地板,想起的卻是那個同樣寒冷的冬夜,一間破廟、一半屋頂、一堆篝火,那里什么都沒有,卻有一張涼掉的麥餅,和兩個同樣純粹的少年。
他記得他酒醉后高誦《離騷》的模樣。
他忽然很想他。
封令鐸笑著搖了搖頭。
他緩緩摘下長翅帽,將它端端正正地置于身前,而后俯身下去,對著永豐帝鄭重一拜——
“臣謝陛下隆恩。”
上京今年的初雪,下在了臘月初八的這一天。
半月前,姚月娥被追兵奉旨帶回上京后,就被安置在城里這一處幽靜的別院。每日專人輪班看守,除了不能向外頭遞信和自由出入,吃穿用度上倒是沒有虧待她。
這里與世隔絕,姚月娥雖然擔心,但也明白她首先要做的是照顧好自己,所以這些日子吃好睡好,人的精氣竟也養好了些。
院子里有一顆樹,因著冬天掉光了葉子,如今也看不出是個什么品種。倒是枝干上積著皚皚的雪,看起來格外蕭瑟。
葉夷簡就是在這時,出現在了姚月娥的院子。
姚月娥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這番折騰回京,見到的的書室。
一紙密信被遞到嚴含章手中,內容是常內侍與封令鐸在偏殿的對話。
誰都知道常內侍對封令鐸的態度,幾乎等同于永豐帝的態度。明日就是三司會審,定罪宣判之日,而永豐帝今日卻派了常內侍,問封令鐸要他的一句話。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朋黨笑起來,奚落封令鐸不識好歹,非要在南墻撞個頭破血流才會罷休。
“你懂什么?!”嚴含章怒斥,“皇上能在今日還讓常內侍去探封令鐸的口風,你還看不懂嗎?皇上根本就不想殺他,倘若封令鐸能給皇上一個臺階,朝中還有你我什么事做?!”
“可是……”朋黨不解,“皇上計劃的北伐迫在眉睫,自然大人才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那北伐之后呢?”嚴含章問:“我們這幫前朝歸降的舊臣,又有幾個是真正的深得帝心?如今大權在握,也僅僅是因為北伐而已。如果封令鐸不死,一旦北伐結束,你我失去利用價值,皇上再度啟用封令鐸,到時候,我們都只能是他鋪路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