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嚴含章頓了頓,揚手將密信扔進炭盆。
火光扭卷而上,發出嘶嘶的響動,信紙一點點被吞噬,變成一堆蒼白的死灰。
“明日的堂審,封令鐸必須死。”
大寒的卯時,鵝毛飛雪,上京的御街上堆了厚厚的一層積雪,人和車都行得艱難。
三司會審的地方,選在了文德門外的御史臺,官員們身著朝服等在堂上,遠遠聽見一聲開門的響動,是侍衛帶著封令鐸過來了。
今日這樣的場合,他自是不能穿以往的朝服,眾人見慣了他峨冠博帶的打扮,這一身青衣藍袍,倒顯出他剛硬之下,幾分難見的清俊干凈。
嚴含章悄無聲息地給御史中丞遞去一個眼神。
正這時,一聲唱報打破寂靜。
有內侍和禁衛從儀門魚貫而入,分列兩側,永豐帝身著龍袍從御輦下來,行至公堂正位坐下了。
永豐帝掃了眼正堂,揮手對眾人道:“不必跪了。今日三司會審,由御史臺、刑部、大理寺主理,朕是旁聽,眾卿不必拘泥,各抒己見便是。”
御史中丞聞言,拱手一拜,呈上一封奏疏道:“臣奉命審理年初閩南路轉運使胡豐貪墨一案,如今證據確鑿、事實清楚,請求彈劾參知政事封令鐸,指使胡豐大肆收斂民財、貪墨銀兩以十萬計。
經查明,涉案銀兩皆數流入封令鐸私庫,借以購買良田、修建私宅,其間更有大量白銀不知去向,臣請追查其詳細賬目,以便查明封令鐸是否還借著職務之便豢養私兵、勾結外敵。臣所言證據皆奉于此,請皇上和各位大臣過目。”
話落,現場便有官員冷笑出聲。
大理寺鄭寺卿上前一步,質問御史中丞道:“閩南路轉運使胡豐乃前朝舊臣,從天福十五年起,就任閩南路轉運使一職。而若是本官還沒有老糊涂,彼時,封參政不過青州區區一個州通判,不說閩南路與青州天遠地遠,就說這官階差距,胡豐也沒有任何理由去向封參政行賄。倘若他真能慧眼識珠、預見未來,他該投誠的人也是皇上……”
“你少在這兒模糊真相轉移視聽,”王中丞道:“罪臣封令鐸開國之后便入閣拜相,位極人臣,前朝舊臣誰不巴結?閩南路轉運使胡豐這時投靠,說不通么?”
鄭寺卿不語,轉而將手里一張房契遞給王中丞道:“敢問王中丞,這房契上的宅子,可是位于汴河南岸的白園?”
“正是。”
“那敢問,這宅子又是何時轉入了封參政名下的?”鄭寺卿問。
王中丞瞟一眼,回到,“地契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去年十月。”
鄭寺卿若有所思地點頭,道:“這塊地是胡豐的私產不錯,可天福十八年的時候,這一片地界都還只是空地一塊。這滿打滿算的十個月時間,本官就奇怪了,到底是什么能工巧匠,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建好這樣一處奢華精美的三進院子?”
此問一出,王中丞當即被問得噤了聲。
鄭寺卿哂笑著補充,“那便只有一種可能,這宅子根本不是去年十月交到封參政手上的,按照進度推算,宅子的完工時間應是在今年二月到五月之間,然而這段時間……”
他頓了頓,故作狐疑地反問:“封參政不是在閩南路查案么?他是什么時候回來接手了胡豐這一處私產的呢?”
“你、你……這些都不過是你的推斷罷了,”王中丞強辭到,“再說了,黃慈賬本上的銀子,經查明,分明都是進了京城同一間錢莊和古董鋪子,而根據御史臺所查,其間轉賬都是進了封令鐸的私帳!”“那不就更奇怪了?”鄭寺卿問:“封參政六月初才從閩南路回到上京,可是回京的前幾天,這些鋪子和錢莊就連夜清算跑路,等到封參政回來,錢莊早就跑得沒了蹤影,還有人貪污卻拿不回銀子的道理么?”
“封令鐸能自請去查案,就是在洗脫嫌疑,提早安排手下的錢莊清算又算什么?”王中丞被問得煩躁,最后干脆怒道:“還有御史臺從封府搜出的銀子,這些不是鐵證?!”
鄭寺卿笑起來,“王中丞自己也說了,那些銀子是御史臺搜出來的,故而那只是你御史臺的鐵證,不是我大理寺的。”
“你!!!”王中丞簡直被懟得無力招架。
正要發作,卻見嚴含章上前一步,對鄭寺卿拱手道:“鄭寺卿口口聲聲說封參政無罪,可有什么證據?”
“證據?”鄭寺卿道:“在我大昭,街頭百姓都知道疑罪從無的道理,怎么到了嚴大人這里,開口就要人自證清白?”
嚴含章倒也不惱,姿態從容地提醒,“本官只是念在大人前朝時,與封參政的故交,再加上大理寺少卿葉大人,與封參政更是人盡皆知的故舊。本官是擔心大人感情用事,立場偏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