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長風(fēng)跟著仲少暄去了他在京中暫時落腳的住處,竟不是營房,而是大相國寺后頭一間狹仄擁擠、魚龍混雜的客舍。
凌長風(fēng)揮揮眼前的塵土,皺眉喚了一聲,“邵……仲兄,你就住這種地方?”
仲少暄連忙鄭重其事地提醒他,“你還是繼續(xù)喚我邵兄吧。我這些年之所以隱姓埋名,就是不想沾仲氏后人的光,我想效仿先祖,靠自己的拳腳和性命博出一份功績。長風(fēng),這和你不愿承襲家業(yè)是一樣的道理,所以我第一次見你,就知道咱倆是一路人!”
“……”
凌長風(fēng)頓時臊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他一個游手好閑、眼高手低的紈绔,何德何能配跟仲少暄相提并論啊?!簡直就是狗坐轎子,被人抬舉了……
“邵兄,我們不說這些了……”
凌長風(fēng)掃視了一圈,轉(zhuǎn)移話題,“就算你隱瞞了自己的出身,可如今好歹也是軍中統(tǒng)領(lǐng)了,怎么回京不住營房,還要自己租住在這種地方?”
提起這一茬,仲少暄就恨得牙癢癢,“沒、錢、吶。”
“……”
二人在把架在桌上的木凳拿下來,搬到屋外找了個地方坐下,仲少暄才將胤朝將士如今的窘境都告訴了凌長風(fēng)。
“國庫空虛,戶部根本撥不出多少錢養(yǎng)兵。軍費不夠,糧餉緊缺,食不果腹都是常有的,哪還有閑錢建什么營房?我這次回京,不僅要自掏腰包住客舍,還肩負(fù)著籌措軍費的重任,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把先祖的遺稿拿出來出書,還不是為了給軍中減輕些負(fù)擔(dān),否則過不了幾日,朝廷怕是就要裁軍了。可眼下這個關(guān)頭,只要朝廷敢裁軍,北狄就敢背約負(fù)盟、揮師南下……”
一番話聽得凌長風(fēng)直愣神。
仲少暄說的每個字每句話,他都能聽懂,可偏偏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他聞所未聞的世界。
他自幼含著金湯匙出身,可以說是直到前一年父母雙亡,才勉強嘗了幾日寒酸落魄的滋味。可還沒到窮途末路那一步,他就又被蘇妙漪撿回去了。所以他長這么大,目之所及幾乎都是大富大貴、紙醉金迷。哪里能想到這花團錦簇的表面下,竟是虎視眈眈的北狄,是財匱力絀的朝廷,是邊關(guān)的將士拮據(jù)到要自己籌措軍費……
“長風(fēng)。”
仲少暄的一聲喚,叫凌長風(fēng)回過神來。
“依你看,我曾翁的遺稿若是著書成冊,能得多少稿酬?要是能有一千兩,我這次回來也值了。”
同樣是一千兩,一個汴京府尹光是一年、光是向一個書肆行索要的書帕錢便有一千兩,而仲氏后人拿出仲桓的兵書籌措軍費,也只“奢望”著能得個一千兩……
一時間,凌長風(fēng)的心情難以言喻。
盡管知道自己沒資格這么說,但他還是忍不住對仲少暄打包票,“你放心,有知微堂在,定能讓你曾翁的遺稿傳遍大江南北,替你盡快籌齊這一千兩!”
仲少暄如釋重負(fù)地笑了,霍然起身,“行,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走!”
凌長風(fēng)不明所以地跟著站起來,“去,去哪兒?”
“自然是整理書稿啊,不然三日后怎么交給你們知微堂?”
屋內(nèi),一沓已經(jīng)被曬干、卻還是黏在一起的舊書稿被仲少暄取了出來。
“忘了告訴你,我這次是把曾翁的書稿揣懷里帶回京都的,結(jié)果中途淋了雨,有些字都洇得模糊不清了,所以得重新整理、謄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