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玠手一抬,避開了她的動作。他低眼望向蘇妙漪,卻是想起了自己的處境。
裘恕待蘇妙漪如親女,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皇帝封他為諫官,亦是如此。這背后是對容氏的歉疚,還是也想將他打磨成一把刀,一把刺向樓岳、但又隨時可以舍棄的刀,叫他步父親和祖父的后塵……
圣心難測,無人清楚。
“不論他們想要什么,你只要記住自己的圖謀就好。”
容玠眼眸微垂,既像是開解蘇妙漪,就像是在開解自己,“其余助力,他們既愿意給,又豈有拒之門外的道理?”
蘇妙漪還是一臉執(zhí)拗,“我不稀罕他的幫襯?!?/p>
容玠眉梢微挑,沉默片刻才道,“這世上誰人行商不用手段、不攀關(guān)系?不論心中如何想,只要能哄得裘恕做靠山,那就是你蘇妙漪的本事?!?/p>
“那是虞汀蘭的本事!”
“投胎也是種本事?!?/p>
“……”
蘇妙漪無語凝噎。
容玠盯著她問道,“從前你能放下身段做容府的義女,如今為何不能委曲求全,做裘府的大小姐?”
“……”
“蘇妙漪,當(dāng)初的我與現(xiàn)在的裘恕有何不同?”
蘇妙漪對上容玠的目光,一時竟被問住了,眉眼間的迷惘之色更甚。
是啊,有何不同?
同樣是忍辱含垢、唯利是圖,容玠的義妹和裘家的大小姐有何區(qū)別?還是說,她素來習(xí)慣了逆風(fēng)而上,遇上順風(fēng)駛船的大好局面,卻反而方寸大亂?
“你說得也有些道理……”
蘇妙漪喃喃自語,“我與裘恕的這層關(guān)系,若他退避三舍,說不定我還會故意湊上去惡心他。只不過今日是他先發(fā)制人,被惡心的便成了我。所謂山藪藏疾,川澤納污,瑾瑜匿惡,國君含垢。成大業(yè)者,無不忍辱負(fù)重,這是天之道!”
頓了頓,她開始厘清思路,“我想要做的,一直是取代裘恕,成為胤朝的商戶榜榜首。只要這個志向不變,任何有利于我的事都值得做,任何能幫到我的人都可以拉攏……包括裘恕本人?!?/p>
容玠垂眼,將心中雜念摒棄,應(yīng)和了一聲,“是?!?/p>
“他既然想做我的墊腳石、凌云梯,那我就成全他。”
蘇妙漪突然精神抖擻,一下從屋頂上站起了身。
容玠護(hù)在她身后的手掌也跟著微微一動,可沒有什么失足的戲碼發(fā)生,蘇妙漪站得很高、很穩(wěn),盈盈佇立,巋然不動。
這一刻,容玠竟不知自己是失望更多,還是寬心更多。只是耳畔忽然回響起了容云暮對他說過的話。
「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牽絆,有自己的欲望,亦有自己的天地,不可能完全被另一個人攫為己有?!?/p>
「寧愿皓月高懸,也不愿窮鳥入懷?!?/p>
“等有朝一日功成愿遂了,我再與他秋后算賬!”
蘇妙漪揮了揮手,自顧自地發(fā)誓。幾條街外就是燈火煌煌的州橋夜市,她那雙桃花眸也被映照得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