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漪被他的眼神灼了一下,驀地別開臉,不答。
裘恕沉默良久,才出聲,“宣平六年,祖父被治罪。閆氏子孫,唯有我因年幼無知被赦免,可還是被江湖上下了追殺令,與我同行的閆氏舊仆皆因護我而死。還有些仆役早就離開了閆家,以為不會受閆家牽連,就仍留在汴京,誰想到我離開后,百姓們的怒火便轉移到了他們身上,那些曾潑在我門前的糞水、丟在我身上的菜葉,也輪到了他們,其中有個被我母親發賣的婢女,曾為閆氏奴的身份一宣揚出去,便被主家喊打喊殺地逐了出來,在一個夜晚不知被什么人欺凌至死,拋尸街頭……”
蘇妙漪無端打了寒顫,面上卻不顯,“在我面前說這些,難道是要我同情你可憐你,替你保守秘密?裘恕,你都這么一大把年紀了,總不會還如此天真吧?”
裘恕終于轉過身來,眸光沉沉地看向蘇妙漪,“這句話,恰恰也是我想告訴你的。”
蘇妙漪愣住。
“當年連身不由己的閆氏奴婢都會淪為眾矢之的,如今呢?若你將裘恕就是閆如芥的事宣揚出去,定會有更多無辜之人被牽連進來……”
裘恕停頓了一下,又道,“首當其沖的,就是你娘親。我知道,你或許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可不論你對她有多大的怨氣,外人眼里,你與她就是血濃于水的母女,與我也是半路父女。妙漪,不論你承不承認,你都已經與我們密不可分。我是裘恕,你就是裘家大小姐,我若是閆如芥,你又豈能獨善其身?”
屋內靜了片刻,才傳來蘇妙漪的一聲冷笑。
“危言聳聽。”
“……”
“就依你所言,不論我心意如何,都已經上了你的賊船。可既然你的身份是如此大的隱患,與其等著有朝一日旁人掀翻了這船,倒不如我親手點了這把火,還能占個摘奸發伏之功,與你們徹底撇清關系!”
裘恕抿唇不語,眉心蹙成了川字。
自來汴京之后,蘇妙漪還是第一次看見裘恕露出如此冷冽的神情。她總告訴自己,裘恕那副慈眉善目、溫和退讓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是假的,可裘恕的真面目究竟如何,其實她也不清楚,她也好奇……
“所以裘行首,你的秘密已經守不住了。除非……殺了我,殺了凌長風,還有所有知情的人。”
預料中的勃然大怒或是陰鷙戾氣都沒有出現,裘恕反而緩緩舒展了眉頭,靜靜地望向她,眼底深不可測。
“妙漪,你好歹也喚過我這么多日的世叔,今日我便教教你。sharen滅口,不過是一場看似一勞永逸,實則后患無窮的騙局。想要叫人守口如瓶,只消找到她致命的弱點,便能穩操勝券……”
聽到這兒,蘇妙漪已經皺了眉,心中有些不安。
而下一刻,看清裘恕從袖中拿出的一枚扇墜,她的臉色倏然變了。
這是她小時候送給蘇積玉的生辰禮。蘇積玉這些年一直帶著,從未離過身……
一瞬的驚愕后,蘇妙漪反應過來,驀地沖過去奪過那扇墜,怒不可遏地,“你對我爹做了什么?!”
裘恕將那扇墜還給了蘇妙漪,語調緩緩,“裘某能有今日,絕不是只靠仁慈良善,定然有自己的手段。”
“……閆賊之后,豈有善類!”
半晌,蘇妙漪才咬著牙根擠出這么一句。
裘恕背對著她,身形一僵。最后還是頭也不回地帶著護院離開。此后,整個知微堂鴉雀無聲,靜得可怕。
蘇妙漪獨自一人坐在書案后,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下水來,耳畔還回響著裘恕最后的警告——
“積玉兄如今平安無事,可若你再輕舉妄動,那裘某就說不準了。至于何時能讓你們父女團聚,那并不在我,而在你。小妙漪,何時你能讓我放下戒心,相信你會將這份小報的秘密爛在肚子里,積玉兄自會安然無恙地回到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