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微微明朗起來,她掃過四下往來侍奉奴仆,皆是司空府的人。不由想起天子的話,世人的傳言。
藺氏三郎,霸道專權,欺主竊國。
于是,闔目頓住了口,不再多言。
蘭心梅節一行人,是她此番回京后太后賜給她做心腹臂膀用的。自然不會自個回去,這廂是被司空府譴退了。
而她,則被徹底監控了。
隋棠嘆了口氣,起身出浴。
走了也好,如今在這司空府里,險惡不比身在鄴城中。
她三歲那年曾被一癩頭僧人批下命格,乃富貴無極的“朱雀乘風格”,可免災禍,安社稷,乃天下之福星。只是命中煞氣未除,十歲前呈“朱雀折足相”,刑克雙親,間犯手足。故需與至親分離,待十歲后命格化轉方可團聚。
她的父親厲帝,本就是個膽小昏庸的主,聞此批語,當下便要下旨將她送出宮去。幸得皇后不舍,強留下來,只說待她大些再送出去。又斥責那僧人渾話連篇,道是“若非吾兒花開,孤又如何能為陛下再結珠果!”
彼時皇后有孕九月,太醫署已經診出是個皇子。
厲帝在位十余年,膝下子嗣單薄,好不容易有兩位妃妾誕下龍裔,卻都早夭。臨近不惑,存活的便只有這么一個女兒。
是故皇后一句“開花結果”說的恰到好處,暫且留住了小公主。卻不想亦是這次費神求情動了胎氣,于兩日后胎動發作,難產誕下羸弱不堪的幼子,幾欲一尸兩命。急的厲帝一口氣沒上來,暈厥纏綿病榻多時。
這般境況,落在“不問蒼生問鬼神”的帝王眼中,年僅三歲的公主便當真刑克雙親、間犯手足。厲帝待能喘出一口氣,立下便發召,按先前癩頭僧人的話,尋了北邊一處多水的城池,將公主送出去。
漳水在北,繞鄴千里。
隋棠去的地方便是鄴城。
離開長安時,她將將四歲。一千兩百里路程,途中多坎坷,公主患病,隨臣薨逝,走走停停,一年整。抵達封地時,她已經五歲。
卻也只有五歲。
伴她同往的侍衛太監,嬤嬤掌事,貼身伺候起居的侍女前后共千余人,見得王宮府衙甚是深闊,相比旅途顛沛,彼時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以為好日子就此來臨。
卻不想數年間逐個凋零。
最開始是文弱年長水土不服病故了一批,緊接著冀州牧衛泰發難,將她的侍衛隊強召入伍,婢子捋去散入軍中。而她作為帝女,則被衛泰當作帝國的象征供在高臺,綾羅披身,簪冠加頂,于世人眼中依舊是高高在上的一國公主,實則只是衛泰面上尊齊的幌子,號令各路勢力歸攏的旗幟。
直到七年過去,長安傳來消息,天子崩世,四方群雄入長安逐鹿。衛泰正好征服東北道四州,于是便也將目光從公主身上移到了京畿中樞。只可惜遲了一步,小皇帝落在藺稷手中,被帶往洛陽。至此,衛泰全部的心思都在和藺稷搶拼周旋上。
少年公主夾縫中求生,三獻鄴城王宮于衛泰,更是請人錄寫書信于天子,為衛泰請封遠亭侯,后領所剩的數十臣奴避居于漳河畔的草廬中。
聽聞她離開王宮翌日,衛泰便入住鄴城王宮。
他能住下,隋棠便能安心些。
與其他明搶暗奪各種手段搓揉她,不如自己識趣拱手相讓,許還能撿條性命,過兩日安生日子。
移居漳河的這一年,隋棠十二歲,早過了十歲破除命格可以回家的年齡。但她父皇死了,母后一介弱勢女流,阿弟更是泥菩薩過江,便也無人還能接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