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少年起,十數年來血海里進出,白骨山累起,良善與恩憫早在生死門前被磨得所剩無幾。
婦人說的道理,他比誰都清楚。
只是今日避在這處,除了對生命本能的敬畏和對逝者的哀悼外,滿屋旃檀佛香,更是在為他妻兒祈福。
但他妻子入內,毫不猶豫掐斷了香。更在他數次欲要避開她后,就在此時此刻,扶著腰身拉上了他的手撐上她后腰,再拉過另一只也環在腰間,要他抱住自己。
一雙杏眸湛亮,長睫覆下,似箭矢滾油帶火,帶著些許惱意欲要射穿他。
他抬起眼眸,雙眼中含了兩分討好的意味,“我不是因為身子不適才避開你,你今日來也瞧見了,林群他們再不敢對你說半句謊話。我……”
男人頓了一會,環在她腰上的手搓著指腹,虛虛搭著。
“我的手下了屠殺的指令,有好多是婦孺和孩童,不想太快碰你和孩子。”
隋棠眼中火焰未滅,起起伏伏,許久才化作兩汪春水。
“我知道。”
她也不再強求他抱住自己,只攬上他脖頸,讓他貼面于胎腹,自己抱緊了他,話語柔柔落在他耳際,“但是黑夜已過,白晝亦盡,一日一夜足夠,你該隨我回家了。”
轉眼八月,洛陽城中依舊是楓燒云霞,芳菊香陣沖天。奈何草木無情,一年如是一年。人卻為事所困,無有半點意氣,太極宮中今歲連中秋宮宴都不曾舉行。
只因八月十二清晨,大霧散去,蒼龍闕門口赫然多出三十五木匣。匣盒打開,乃現出顆顆已經腐爛斑駁、血氣腥臭的頭顱。
同日,太尉府接到一信。
上書僅十字:另三十人爾,火化為齏粉。
何珣被急召入宮,見得三十五顆頭顱,隋霖亦見他手中信。一時間君臣無言,最后為天子擲碎杯盞起,勤政殿方有了些聲音。
何珣初時欲調死士乃為除去次子,以防命格讖言,后來尤覺難瞞天子,故獻上計策,將除子當作順便。
隋霖考慮再三,同意了。
眼下,顯然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死士半點任務沒有完成,還激怒了藺稷。
“陛下,他如今心思都在南伐上,最多便是這般舉止,不會動真格。我們只當不知,給他送批糧草,就說是賜他南伐之用。”何珣提議道。
隋霖聞言冷笑,這與求饒何異?
沉默半晌,道一句“糧草十萬石,且從你族私庫出”遂拂袖離去。
九月初,十萬糧草送達鸛流湖。鸛流湖屯兵二十萬,這十萬糧草還不夠半月之用。然就此收下,為著來源,還需驗其是否干凈,頗費人手時辰。
參軍處,當下便提出退回不收。
“戰時糧草比金子還貴,送上門的東西,如何不收?”藺稷笑道,“把陛下賜的糧草屯到最近的鴻橋縣。”
軍師祭酒蔡汀當即反應過來,撫掌稱贊。
鴻橋縣乃大司馬臨淄王的地方,臨淄王掌天下糧草,那處便是屯糧地之一。如此送過去存下,他沒有拒絕的理由。至于到時所需,直接取走便是。然至于取哪處,自有東谷軍說了算,他那一點護糧的兵甲,如何制得住東谷軍。
如此半點不需查驗,便將糧草洗干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