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垂首低眉的隋棠忽得就抬起了雙眸,長睫一掀,便是淚水如斷線的珠子止不住落下來,口中喃喃喚得“阿母”二字。
“殿下,既有太后旨意在前,誠如徐姑姑所言,陛下仁孝之至,自不敢不遵。但還請您考慮考慮,就算藺相手眼通天,無懼旨意——”唐玨眼風掃過四下嚴逼的侍衛(wèi),似下一時刻就要抽刀拔劍將他剁成肉泥,卻依舊鎮(zhèn)定道,“然陛下依舊讓奴婢走一趟,完成是出自一片赤子愛母之心,想讓太后去得安寧。”
“中貴人這話怎么說?”隋棠雙目通紅,已是淚如雨下,終于吐出了今日自聽旨以來的臺殿出來直接過蒼龍闕,后出蒼龍門便可。
“阿姊想要如何改?”隋霖問道。
“從最深處的章臺殿梓宮,經(jīng)過蒼龍闕,走過宮城中斷萬春門,然后走三里華林道,從閶闔門出皇宮,經(jīng)銅獅大街,最后出西城門,如此送入邙山陵寢中。”隋棠道,“臣當年初回皇宮,母后曾帶著我在萬春門看朝陽晚霞,在華林道納涼烹茶,學習宮中禮儀。后來前往冀州,亦是母后追至閶闔門給臣送行。臣想,伴著阿母再走一遍。”
隋霖道,“發(fā)喪路線已經(jīng)定好,茲事體大,還是罷了。”
隋棠并不讓步,“臣只有這么點要求,陛下若不同意,臣便只好隨母入黃泉侍奉了。”
“阿姊莫要這樣說。”隋霖安撫道,“且容朕同宗正處商量商量,明早定給您答復。”
“多謝陛下。”隋棠福身離開,回去章臺殿守靈。
勤政殿中,諸人聞此話語,幾番商討后,擇了一個折中的方案。
乃同意從章臺殿梓宮出,走蒼龍闕,過萬春門,華林道,最后從閶闔門離宮。但是之后不走銅獅大街,而是走大禹街,出西北門前往邙山。
提出此議的是廣陵王之孫,如今的宗正。
他道,“殿下約莫是同她外面的人手約定好了,彼時送葬路上,將她劫走。如此既全了她仁孝之心,亦保了她平安。但話說回來,更改發(fā)喪路線以表孝心,原也有過祖例,并不算過分;三來我們還不能與她弄僵。所以這個辦法是最好的,宮中路線由她定,外頭路線我們定。”
沒有到翌日,勤政殿散會后,隋霖來章臺殿守靈,便將這事同隋棠說了。
隋棠微怔,很快斂盡神色,只垂著眼瞼謝恩。
隋霖拍了拍她肩膀,掩面隱去一抹笑意。
四月初一,太后發(fā)喪,天子送行,長女扶靈,入邙山陵寢中。
只是原本按照宗正處告示,在銅獅街兩道送靈的百姓,卻等了半日沒有等到太后棺槨,后聞得原是太仆令臨時卜卦,遂改道走了大禹街,從西北門出去了。
一時間,人群中數(shù)人目光皆投向喬裝的鄭熙。鄭熙愁眉難展,只一個手勢命諸人撤回。
這日歇罷,何昱在勤政殿暖閣中回報暗子監(jiān)視到的情況。
隋霖飲了口茶,笑道,“不枉阿姊在藺稷身邊多年,總算學會些謀略了。只是她高估了自己,也實在低估了朕。好不容引她入籠中,焉能被她飛了!”
殿中點著龍涎香,沉馥而縹緲,他早早便已經(jīng)麻衣,連腰間素巾都扯掉扔在了一旁。
這會起身隔窗望月,從博望爐中彌散的香霧或濃或淡將他包裹,模糊了面目,卻掩不住鳳眼中冷萃的光。
母后,和他相依為命了二十余年的母親,臨到最后卻還擺了他一道,竟留旨意許阿姊不歸。
她不回,朕便要死了。
你實在是偏心太過。
隋霖深深嘆了口氣,眉目變得柔和了些,“只是不枉您如此愛她,她到底還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