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微醺的日光將她攏罩,她長高了,穿一襲不怎么合身的曲裾深衣,雖是時新的料子,但明顯大了許多,空蕩蕩套在身上。頭發挽了飛仙髻,簪一方白玉嵌珠的華勝。但她眉宇透出一股倔強,似努力破土的春草,同這鮮花般溫婉嬌媚的妝發配飾很不搭。
何太后看著從橋那段走來的少女,難過又愧疚。
聞兒子要去接她回宮,衣衫飾品都是她親自準備的。母家侄女和隋棠同歲,她每年就照著侄女的身量給她縫制衣裳,但總會放大一個尺寸。
小姑娘愛吃貪睡,定然比侄女豐腴些。
今歲終于能給她穿上,卻……
鑲金嵌珠的華勝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光,刺痛何太后的雙目。她的孩子、這皇朝唯一的公主,皮糙色黃,身形消瘦。
她撥下紅寶石纏金護甲,向她伸出手。少女笑盈盈搭上五指,甜甜喚她“母后”。
她牽著她走下金水橋,風一吹,眼淚就掉下來。原是掌心感受到她指腹的粗糲,抬來細看,十根手指頭已經生出繭子,甚至還有未消的凍瘡疤痕。
“母后,是不是阿粼磨疼您了?”她將手縮回去。
“怎會?”何太后握緊她。
“那母后哭甚!”少女反手握住母親,“阿粼都回來了,也長大了,這般高興的事?!?/p>
少女揚著頭,挑起細眉,陽光落在她眼里,暈染眉梢。索性還有一雙眼睛,似幼年明亮生輝。
清泉濯石白,白石粼粼爾。
阿粼。
可是今朝,阿粼白綾覆眼,連眼睛都失去,看不見了。
只能一手扶于侍者,一手提起衣裙,再也不能風一般撲向母親。
阿粼跑不快了。
何太后不堪面對,腦海中只一遍遍想著“阿粼跑不快”,仿若她不是眼盲,只是足傷。她便依舊可以看見孩子漂亮的眼眸,看見女兒的眼中倒映出自己最初模樣。
心痛欲裂。
反倒是隋棠,聽她泣聲,抬手給她拭淚。
她的手相比剛剛回來,已經稍好一點,但薄繭尤在。于是手抬了一半,笑嘻嘻從袖中掏出拍子,給母親擦去眼淚,“母后別難過,不就是看不見嗎,還能治的。再說阿粼覺得這會兒比先前還好一些呢!”
“不要這個?!焙翁髞G開帕子,握著女兒的手貼緊面龐,恨不得將她摟進骨血里。
波斯菊陣陣濃郁的馨香迎風拂來,兩只鸚鵡來回爭吵的聲音慢慢清晰,隋棠便知是入了章臺殿院落。
她抽回手不給何太后親昵。
正跨入內殿,何太后見她縮手,還藏于身后,一時心下愧意更甚。只緩了緩神欲扶她去案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