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處的侍衛首領發了圍捕令,最北面上空燃起一只五色響箭,乃示警、召喚兵甲所用。
蒙喬領兵上過戰場,識得東谷軍的響箭,最先反應過來。當即讓在場所有女眷都入最近的天王殿躲避,又召前門兩列護衛趕來,一列保護殿中諸人,一列隨她趕往清涼臺。
按理,她離清涼臺最遠,然待她帶隊趕來,今日另外帶隊的兩人,她的丈夫藺黍和族兄蒙烺亦剛剛趕到。
他們一人護守西山,一人防守東亭,兩人相距清涼臺都要比他近一半不止。
“殿下如何,刺客呢?”蒙喬怒目剜過左右兩個男人,來不及斥責他們,只上前拽來一個清涼臺的守衛問話。
話說長公主遇刺,然三人援救到此,都覺出了異樣。
清涼臺院門開著,內殿門窗卻皆緊閉完好、絲毫沒有打斗損壞的痕跡。
“殿下無恙尚在屋內,刺客當場死了。”侍衛回話道。
三人聞這話,皆面露驚色,奔入屋中。
便是如今藺稷來時看到的場景,隋棠渾身是血癱坐在地上,懷中抱著一具尸體,足畔躺著一具尸體。
“兇手就是這個老媼,先前一直在后門哭泣,梅節聞聲恐她吵到公主,遂出去驅她。后來老媼說要水喝,梅節便將她帶了回來。”蒙喬將后門侍衛的話轉述給藺稷,“按院中守衛說言,老媼入殿兩炷香左右,便聽到梅節的一聲有刺客,待他們沖進來時,看到梅節護在長公主身前已經中刀,老媼見人來逃脫不及,直接撞墻折頸而亡。之后,便是我們看到這個樣子。”
蒙喬緩了緩,“至于兩炷香內,屋中發生了什么,眼下只有殿下清楚了。”
“這梅節怎么能讓陌生人入寺廟內,還帶來公主殿中。”藺黍實在忍不住了,開口道,“這般行事,我不就白清道清寺了嗎?一口茶,不能送出去給她喝嗎?”
話落直徑拂袖走了。
蒙喬無話,眼神示意族兄,領人一起離開了。
屋中剩下兩個生人,兩具尸體。
藺稷走向隋棠,根本無處落腳。
梅節的血流滿了整間屋子。隋棠坐在地上,如置身血海。血的源頭在她懷中,血的終點在她足畔。
她渾身安好,連塊皮都不曾蹭破。
但就是一身血。
白色的覆眼絲絳,鵝黃的深衣襦裙,不是斑斑血跡,便是鮮血暈染。
她沒有受傷,但卻受到比劍刺刀砍還難愈合的傷害。
藺稷俯身掰開她雙手,欲將尸身從她懷中拖出去,她很配合地松開了手,抬起頭用早已失明的眼睛看他。
她在說話,聲音很低,但兩人挨得近,藺稷便能清楚聽見每句話。
她說,“一個多時辰前,梅節說她很想念她走丟的妹妹,在我面前訴說傷痛。我不知要怎樣安慰她,就摸摸她的頭。但是前段時間,京畿一下被屠了四百余人,她很害怕,怕她妹妹也在其中,我摸了她的頭也安撫不了她,就讓她上榻與我同寢。我在漳河時,也經常害怕,但我只有一個人,我就抱被子,當抱著我的親人,我不就不怕了。所以我抱著她,想讓她別害怕。抱著她,我睡得也很好,她的身體軟軟的,暖暖的,像阿姊,像阿母……她像阿姊一樣溫柔,聽到外面嘈雜,就出去想要趕走他們,不許他們吵到我;她像阿母一樣慈悲,見人討茶喝,就請進了屋……”
“她、她……”隋棠不知何時開始流淚,湮過鮮紅的覆眼絲絳,滑在面頰成一顆顆血淚,伸手指向足畔的尸體,“她、梅節不對,她做的不對。她不該讓她進來,你的手足說的對極了,怎么能讓她進來!如果她不進來,我就不會知道,她的孫子、兒子全死了,全死了,死在不久前的深夜里,被扔在亂葬崗,燒成灰燼……”
隋棠哭出聲,哭得渾身打顫。
刺鼻的血腥味刺激著她,黏膩的血液迷困著她,她的身體所感都是梅節肌膚的柔軟和溫暖,耳畔都是老媼一聲聲質問。
她們實在離她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