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司空所言非虛,臣便自會集糧發出?!迸R淄王聞有動他糧草的半數可能,已經開始肉疼,
這會又聞隋棠要求提前備糧,斷然回絕道,“但若是作假呢?殿下以為開倉取糧是同您開妝奩抹胭脂一樣簡單嗎?簡單地不用了便丟回去?您伸伸手五個指頭就能合了蓋子,
老臣可是要使喚人力、安排車馬再給搬回去的!”
隋棠咬著唇瓣,
被氣得xiong膛起伏不定,
“即便有假,您耗費的不過就是車馬人力。但若是真的,這般耽誤連累的是一條條人命。”
“就算是人命,
那也是藺稷的人,他們叫做東谷軍?!睆V陵王更是不將這個自小長在荒野的長公主放在眼里,只翻眼嗤笑道,“殿下與其在這與臣等討價還價,不若早些啟程,省點時間?!?/p>
“還是說,殿下嫁作藺家婦,忘記自己姓氏,祖宗都不認得了?!痹フ峦蹴毎l蒼蒼,拿的是宗正的派頭,立的是族長的威嚴。
隋棠面色一陣白過一陣,渾身都在發抖。卻深知曉磨刀不誤砍柴工,她再快能省出的時辰也是有限的,必須讓這處在她離京時便著手開始調糧,待她回信便可直接運出,如此方算真正節約時間,遂努力壓下腔子里就要噴薄的怒火,不理會諸王刁難,只盡可能持著理智與胞弟對話:
“陛下,無論是藺稷還是東谷軍,他們都是您的臣子,您的子民。退一步而言,若藺稷戰死在此次戰役中,東谷軍俱滅,便是衛泰坐大?!?/p>
“他若做大——”隋棠立在大殿中,白綾覆眼,原是看不見任何人。然她此刻話語頓下,側首緩緩移過,從左手三王處到右邊何珣父子處,最后抬首重新望向天子,“諸位的日子未必比現在好過。”
“殿下放肆——”何珣的聲音在這會響起。
“太尉閉嘴!”隋棠到底還是怒意難抑,“孤所言事實罷了,何來放肆。反而是你,已經不是王,聞你曾也上過戰場,怎么年紀上長膽量卻在倒退,越活越回去了?今日孤代帝前往,乃臣為君分憂,無話爾。然你亦為臣,于孤比,尚是七尺兒郎,竟也這般畏畏縮縮,請問可有愧矣,可有臉矣?”
“至于廣陵王,您七十古來稀,本該是安享晚年的時候,卻還領宗正一職。不知道的以為陛下無人可用,勞您如此高壽躬身在職。知道的實乃您膝下子孫不成器,個個紈绔,一時竟不知該憐您后繼無人還是嘲您看不穿眷戀權位不松手!”
隋棠轉向右手處,面對何珣父子,索性不再言語,只借著一點光感坐去一方空置的席位。
當氣已出完,心漸平和,長長吁了口氣。
這廂倒也不催了,仔仔細細理過曲裾深衣寬大的垂云廣袖,又施施然撫云髻,撥正一枚青鸞銜珠步搖,重插兩枝埋在疊累的青絲中因生怒松動滑出的纏金白玉釵。
一副就差喚來侍妝女使,給她重新更衣理妝的模樣。
殿外,本在閶闔門久等不回的司空府屬臣不知何時也回來于階陛之下,原聞公主話語朗朗痛斥高位,心中正是激昂欽佩之時,轉眼卻見聲息人定,婦人慵懶挽妝。一人情急就要入殿,為淳于詡和蔡汀雙雙拽回。
淳于詡領悟隋棠熄聲之舉,此乃博弈之間以退為進之法。
蔡汀恨齊隋皇室久矣,存反心千萬日,今日不由多看了一眼這位不曾享過子民供養的隋家公主。
盛夏日艷陽高照,日光耀得人眼前發暈,勤政大殿里,又是冰霧繚繞,如此從外往里看去,一切都如幻境。又因公主歸坐歇聲,兩側臣子望不見,只剩得御座高坐的天子,面目模糊,眉眼不清。
許久后,傳出一個青年聲響,“殿下還是快些啟程,如您所言,時辰便是人命?!?/p>
是中郎將何昱。
何氏族中鮮有的文武齊備的后生,他算是族中翹楚。
只是到底少了沉穩,這話一出便是落了下懷,公主依舊慢里斯條掖襟捋袖,緩了緩方勾唇笑道,“孤一介女郎,便是去地底下見到了祖宗,祖宗大概也不屑斥責孤??傆袃豪蓚兣旁诠虑邦^?!?/p>
她挺了挺背脊,直面對案的三王,笑意不減諷意更深,“孤長于郊野十三載,飄零似飛絮,吹打如浮萍。后得天子歸迎,加恩賜爵,原是手足聚首,天倫重享。繼而下降于臣,憑心而論,是樁好姻緣,孤是喜歡的。若將今日比之昔年浪跡漳河時,說一句從低洼至峰巒也不為過。只是孤于低洼泥塘尚處之,左右再過回那般日子,脫了錦鞋鳳履還于赤足罷了。倒是諸位,脫得了鞋嗎?”
一眾宗親不是她叔伯便是祖翁輩,先是被她直言斥責后又被她這般戳骨質問,想要訓她卻又覺尚有幾分道理,一時間彼此眼風掃過,擺出一副不予理會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