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景愈發清晰,她甚至摸了摸臂膀,似還有當初舉琵琶揮擲的酸乏感。手從臂膀滑下,擱置眼前,將手心翻作手背,又將手背翻作手心。她看不見自己的手,最后只貼上面頰,卻覺面上腥氣黏膩,忽就抖了一下,整個人縮了起來。兩手交互攥著,扣在一起。
半晌,呼出一口氣,喚來侍女要水喝。
“天愈發冷了,殿下少用些,起夜冷。”蘭心將她xiong前散亂的長發捋順拂在身后。
隋棠用過水,心靜了些。
暗思這個世道,想活命難免要沾血,甚至一不小心還會沾上人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事,活的她都不怕,還怕死的?
隋棠扯來被子掖好,閉眼督促自己快睡。但神思清醒沒有睡意,后來不知何時睡去的,只記得做了一個很久遠的夢。
是某一年的漳河畔,銀河橫天,流螢點點。
她握著一把破舊的蒲扇,在一間屋中熬湯藥。屋子破爛,屋內也雜亂不堪,散發著男人腐朽又油膩的味道,讓人嘔心欲吐。但隋棠好性兒,耐心也好,一邊翻看醫書,一邊按照上頭的方子往鍋里投入各類草藥。
夏日的夜里,大火煎沸,熱湯滾滾,女郎被熏得滿頭是汗。隔著騰騰水汽,拐間榻上的男人熬不住病痛還在罵罵咧咧催她。她擦著汗,手中蒲扇放慢速度,書上說要湯
水熬開后要改為文火,藥效才能得以完全激發……
夢境斷斷續續,她睡得不怎么踏實,翻了兩個身,終于才有些睡沉了。
然長澤堂燭火寥寥,政事堂中卻依舊燈火通明。
尚有七八人分坐兩側
,在等藺稷下達最后的指令。
錢斌作《錦衣賦》表明心跡當日,藺稷見他被歡喜沖昏頭腦,連“韻拈風絮、錄成金石”八字都聽不出來,便知曉其人基本不堪大用。只因姜灝求情留用,便趁勢生出了一個思路。
天子嫁公主入司空府,打破了原本諸侯間的格局。在如今的五路諸侯中,自己成了唯一一個同天家聯姻的諸侯。其余四路定然不會坐以待斃,旁的不說,增派暗子或是喚醒原來在洛陽城內外的暗子,以圖接近司空府,或行刺殺之舉或行探訊息之策,都有可能。
本來,如常防御便好。
但是藺稷習慣了主動,喜歡先發制人。恰逢錢斌入眼,便計上心來。
是故從那日起,藺稷命人哄抬他的文章詩詞,點名讓他主持青臺曲宴。
而文章大成,青臺指點,還未過而立便即將入仕尚書臺。除了出身稍遜,怎么看都是當年姜令君的軌跡。
這般落入世人眼里,藺稷不咸不淡的恩寵,正是對錢斌隱藏的欣賞和考驗。一旦考驗通過,錢斌當鵬飛千里,直上青天,成為他的心腹。
如此青年才俊,又正好喪妻無伴,自有想借此搭上司空府這艘樓船的人蜂擁而來,其中少不得有各路諸侯的暗子奸細。
甚至為盤活這步棋,藺稷拋磚引玉,派人給錢斌送女。一來,他可在錢斌府中按入眼睛,二來也給那些暗子提供接近錢斌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