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朝公主對著自己為臣的丈夫吐出這樣一番話,著實做小伏低、謙卑至極。
須臾,長公主又識趣回去后院,只留諸官賀喜飲宴,不掃諸人興。
這日無風,日頭很好,秋陽冷瑩瑩落在她身上。公主背影亭亭,烏發堆云的鬟髻里一支壓發的步搖輕輕晃動。
落在司空府十中八|九的人眼中,化作“搖搖欲墜”四字。
天子給藺稷送完胞姐,送疆土,已然無計可施。與其說是公主倚仗駙馬,不如說是天子仰其如高山,敬其似日月,身家性命、宗廟社稷全賴之。
藺稷坐在主案席上,收回落在隋棠背影上的余光
,兀自飲茶而笑。小姑娘足夠聰慧,只需稍作提點便能想出如此辦法。
如今,以一座需要他拼命也不一定能打下來的城池換一個活生生的何昭,她倒是不虧,但他也不傻。
然他不傻,卻也只能領旨謝恩。
因為他想徹底拉攏姜灝,何昭這份人情便必須給,如此只能按她鋪的路走下去。
“令君。”藺稷舉起茶盞,低聲喚他過來。
姜灝坐在左首,離他甚近,聞言趕忙舉杯近身謝過,與之共飲。他確實滿意,前日在尚書臺接到這份詔書時,他毫不猶豫便落印通過,只待今日下詔。
“前些日子,長公主說要送我一禮,我還猜是甚!今日方知竟是如此大禮。”藺稷將隋棠拋給姜灝。
果然,姜灝驚憾,“這是殿下的意思?”
藺稷含笑頷首,“是她上諫的陛下。”
姜灝眼中生光,似不可置信齊家皇室還有如此女子,激動給藺稷斟酒,“下官干杯,司空隨意。”
藺稷近來不能飲酒,但還是滿飲而下。
“司空,下官也敬您,又得一城!”
“待宴后,我們可商量伐冀州事宜了。”
“今個盡情飲宴,來日馬上戰。”
“以戰佐酒,才痛快。本來東北道四州的戰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
一連開口的數位將軍都是涼州蒙氏的人,一心想著攻下江北九州捧藺稷上高臺,這會聞冀州入其囊中,便忍不住催促,卻被蒙喬以目止住。
“酒已至烈,豈可再以戰事相佐,當以詩詞歌賦配之最相宜。”藺黍不在,蒙喬一貫坐其位。洛陽京畿局勢復雜,她不欲族中子弟過分顯山漏水,遂把話頭遞給了對面席案上新上任的四位官員,“妾聞錢左丞文章天成,才高八斗,不妨趁此美事歡宴,作賦一首。”
這廂正中錢斌心思,他正在試官期。然試官有半年制,便是無過則正;有四月制,乃由主官推薦得正;還有二月制,便是直接展露于司空面前,由他一錘定音。
錢斌滿身才華,從汝南出,千里而來,就為揚名,自然不愿久等。這酒宴分作曲水流觴宴,便也不推辭,脫口便來,“……羲和竦輕軀以舞,將飛未翔而絕云氣;年少率兜鍪以立,踐功乃成則負青天。
洋洋灑灑一則賦,初聞平平,唯到最后兩句,殿中靜而炸起,紛紛贊妙。
這分明描繪了公主和司空二人,且正是今日之景。以太陽之母羲和喻公主,“年少率兜鍪”指藺稷。絕云氣,負青天,乃化用了《逍遙游》中的句子,后面原是“,然后圖南,且適南冥也”,則正好對應了司空府制定許久的東谷軍渡江南伐計劃。是故最后一句話,明為揚公主司空之風姿,實乃以上君來襯托臣下的功績與抱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