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也沒想到,半年前,自己兒子帶人從漳河迎回的落魄如乞丐的女郎,這會竟然已經敢對他拿喬。
然畢竟是在太極宮中,女郎流了一身皇家血液,頂了個公主名號,他只好壓下氣道,“是老臣眼拙,該長公主見諒。實乃彼時,殿下實在過于消瘦,老臣心疼的緊!”
分明是見她同母后說笑飲食歡愉,欲諷她心寬體胖,借此訓導拿捏她。若是與她好好說,她自然以晚生之態敬他尊長之輩。如今這幅姿態,隋棠心中冷哼,念著母親手足尚在,遂笑笑過去,順手又摸來一個蜜桔,捏著手中把玩。
隋霖見之蹙眉,然隋棠到底不是意氣用事之人,也知轉眼宮門下鑰,時辰寶貴,只將剝好的蜜桔奉給母親,開口道,“舅父,孤聞陛說,您有事與孤說,此處都是骨肉至親,但說無妨。”
經前頭一遭,何珣也不再擺姿態,正色道,“殿下白馬寺遇刺,兇手可說了些什么?”
這原也是隋霖想問的,他今日不豫,是因見隋棠神色平和,心情歡暢,根本沒有對藺稷產生憤恨之意。
如此,擺明他們的計劃失敗,白白浪費梅節一枚好棋不說,隋霖最擔心的還是隋棠心有所偏,令藺稷動情的同時自己也動了情。
“白馬寺行刺的老婦與孤說,藺稷殺了她兒孫,殺了京畿四百一十三人。”隋棠平靜道。
何珣和隋霖相視看過。
“阿姊,你不憤恨嗎?那可都是你我的子民!”
隋棠眼眶有些紅熱,半晌呼出一口氣,“阿弟,今日我們在此說話仿若自在了些,是你將藺稷的暗子除掉了是嗎?”
隋霖點了點頭,“還是要注意些的,朕不能保證禁中已經全部清除干凈。”
“也就是說,陛下清除的人中確定有他的暗子,但是不確定是否也存在無辜,對嗎?”隋棠問道。
“阿姊,這是沒辦法的事,朕也不想濫殺無辜。但是——”隋霖亦嘆,“朕寧可錯殺。”
“所以阿弟,有區別嗎?”隋棠勉勵壓制起伏的心緒。
“阿姊這話何意?”隋霖憤而起身。
“我的意思是,你和藺稷所為并無差別。你們有各自的立場,所以我不覺你們誰有錯。反倒是……”
“放肆!”何珣在這個時候開口,截斷隋棠話語,厲聲而起,“殿下放肆,你怎可說陛下和那藺賊無甚差別,陛下是君,藺賊是臣,君臣有別,乃天差地別!”
“于百姓而言,就是無甚差別。”隋棠也拂袖起身,揚聲道,“無論是陛下還是藺稷,都是高高在上可以隨意斷人生死之輩,百姓伏地如螻蟻,如草芥,仰頭觀之爾等,無有差別。”
“所以,阿姊到底想說什么?”隋霖緩下語氣,“是想說,讓朕將這江山拱手讓給藺稷嗎?”
“自然不是,我想說的是,與其相斗,不如同舟。”隋棠終于說出自己的想法,“阿弟,阿姊想與他將窗戶紙挑明了,你們君臣間也將嫌隙說開。阿姊可以試著去說服他,讓他保證無不臣之心,一生為百姓謀福利。如此若是他愿意,你能接受他嗎?”
“阿姊,你太天真了。要讓朕相信他甘心稱臣,除非他交出兵權,交出全部東谷軍。這樣,大抵朕能安心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