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才,是錢斌的字。
錢斌呆呆望向他。
姜灝遺憾合眼,“你太急了。”
這話出口,錢斌似被抽干力氣,雙手從欄柱上滑下去,雙膝委于地。
的確,《錦衣賦》中最關(guān)鍵的只有一句:羲和竦輕軀以舞,將飛未翔而絕云氣。確切地說是半句:
——將飛未翔而絕云氣。
其意本是飛起橫絕云巔,穿過云層。但是里面藏了“未”字,便是不曾飛起。
不曾飛起那要又如何會穿越云層呢?
前后矛盾的一句話,其實(shí)就是以羲和喻公主,以公主暗指齊皇室再難飛上云巔,來日上達(dá)青天的是年少率兜鍪的司空。
錢斌以此舉向藺稷表明心意,然卻得藺稷八字贊女不贊男之言。
藺稷如此回應(yīng),實(shí)乃以男女相反之意反駁“羲和飛而未翔”,告訴錢斌,自己并不贊同他的意思,而錢斌也不懂他的心思。
“原是我急功近利,被蒙蔽了心智?”錢斌滿目恍然又茫然,“韻拈風(fēng)絮,錄成金石。我、我怎能不知是夸頌婦人之才的?我知的,我知的,這稚子開蒙就學(xué)的詞,我知的……我、我太急了……”
滿身血跡斑斑的男人望向?qū)γ孀鹫撸志従彺瓜卵鄄€,實(shí)乃無顏面之。
藺稷,在他《錦衣賦》大成之日,給他批語暗示出局,但并沒有直接驅(qū)逐,便是留了余地。之后的親近和任用都是在測他心智,還讓姜灝輔之。
姜灝,姜令君說那賦不好,要他多思多想修改再入冊中。
對他所錄之文書,都要親查,方可入檔或呈給司空。
對他的文章縱是挑不出錯,卻還是要說一聲勿以長公主為型,凡事勿沾長公主,記之慎之。
這分明是在保他,給他機(jī)會!
……
果然,姜灝開口道,“現(xiàn)逢亂世,烽火四起。戰(zhàn)亂多而將才出,然讀書人依舊是瑰寶。這一點(diǎn)本官與司空的看法是一致的。所以即便司空早早將你排出局外,還是納我之言觀之沒有直接否決你。畢竟你滿身的才華,乃納賢令的翹楚,萬里挑一。遂便由本官帶著你,旁敲側(cè)擊,盼你早日撥云破霧,靈臺清明。”
姜灝起身,捧一盞燭火行至錢斌處,俯身看他,“事實(shí)證明,你有文采而無文心,能審時卻不能度勢,皮囊爾。”
“不,我還是想不通,司空之志從遷天子來洛陽便已天下皆知。諸侯爭霸,他豈會不想為王!我是在幫他,我是督促他,催發(fā)他,大丈夫就該擇機(jī)而起,立時而斷!”
姜灝手中微弱燭火,因受錢斌激動之語、氣息噴呼而左右晃之,幾欲滅去。姜灝小心掩護(hù),待它重新旺起,照亮一方天地,方緩緩道,“什么時機(jī)?公主為你所辱低頭奏曲之時機(jī),還是公主舉琴毆打你之時機(jī)?退一步說,那是公主,又不是天子,辱了她又如何?殺了她又如何?只要隋家天子仍在,你在青臺曲宴上的所做作為,除了給司空添些不痛不癢的麻煩外,還能作甚?”
“怎無作用?公主受辱則皇室威信再減,乃我助司空之志大功一件;公主毆我若司空立時殺她,則可借神鬼之說毀皇室名聲。如此我縱死也是為司空青云志殉道爾,我將留芳于新的王朝新的史冊上!”
姜灝蹲在牢門前,舉燈照清他被血跡留痕而斑駁骯臟的面目,沉沉嘆息卻又慶幸,“所以歸根結(jié)底,你不過是為個人聲名爾。索幸司空棄你甚早,不曾與你同行!”
他將燭火往錢斌處推進(jìn)些,起身離開。
“不,不……”錢斌看著地上忽明忽暗就要燃盡的蠟燭,還在掙扎,“羲和將飛未翔而絕云氣,年少踐功乃成則負(fù)青天。這怎么就不被司空認(rèn)同了?他怎么可能不認(rèn)同?齊皇室式微已經(jīng)難上青天難凌云端,這是事實(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