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棠輕輕搖首,笑道,“便是今日事,亦是他引孤來見令君。是故,他不會責罰你我,今日事,無有后患。”
姜灝垂眸嗤笑,話語止不住嘆息,“臣曾密諫,陛下到底不曾納諫。”
隋棠心頭忽怔,愧而感動,許久再次拱手作揖。
“殿下不必行如此大禮,您已做得夠好,奈何無權柄傍身,無權力行事。”
“令君謬贊。”隋棠抬首,“孤這日前來,就是向您取經。來日孤又該如何做,前路孤又該如何走?”
“臣好奇,您與司空既將一切攤開,怎就還留了這一層不言語,不商榷?”
殿中香薰裊裊,隔在兩人中間,徐徐彌漫,使姜灝望向隋棠時,尤覺她面目朦朧,隱在煙霧中。
然公主的話卻破開云煙,清晰傳來,
“大約是,至親至疏夫妻。”
她坦承道,“到目前為止,我們的確心悅彼此。然于孤,親緣血脈仍勝過他;于他,山河前程仍勝過我。我們彼此心知,然還沒有攤開直面的勇氣。”
她低下頭,面上浮著淡淡的笑,柔軟又堅韌,“只是他要面對的原比孤多的多,他周圍投靠他的屬臣,有被我祖父、生父,肅厲二帝殘害欲要報仇的忠良臣子,有被他們無情踐踏的外邦百姓,有一心追隨他想要獲得溫飽、想要出人頭地的軍士,他牽一發而動全身。而孤,相比起來,要輕便些。”
“所以,還望令君賜教,孤該如何處之,才能心坦然之。”
“陛下師有七八,都乃當世大儒,然不如以姐為師。”
公主聽到令君的贊揚,笑靨愈艷。
世家的首領,學子的楷模,不惑之年的尚書令這日不曾給隋棠答案,言語間論的都是自己。
他說,“臣三十二歲那年,在長安皇城領世家入十七歲少年座下時,不是因為少年將軍折服了臣的心,是厲帝寒了臣的心。三十五歲,臣為弱冠之年的權臣提出“遷帝于洛陽,控手心而號令諸侯”之舉,乃一半看到了司空之才,一半覺得新帝尚有可為,如此也算是對天家的護佑。而這一路走來,臣也彷徨恐懼,恐有一日司空化蛟成龍,做出不臣之事。為此,臣初入洛陽,曾大病一場,纏綿病榻四月之久。”
話到此處,姜灝不免羞愧,嘆了口氣道,“臣的身子,自幼保養,一貫康健。又值壯年,怎會病成那樣?細想,不過是心病累及軀體。再深想,躺了四月,臣除了浪費這四月時辰,磋磨自個身子,什么也不曾改變。反倒是司空,兵出兗州,一敗兩勝,又奪城池。”
“那會,臣便想明白了。若不知路往何處走,且朝前走;若不知來日如何過,就且過當日。當日無所為,是為虛度。當日做當事,腳踩實,心擺正,則不悔爾。
”
“臣與司空,共匡天下,身可獻黎民。自然,臣有祖訓,世代效忠大齊。若真有那一日,臣也已經無愧天下,屆時且讓魂魄歸齊,亦全宗祖之訓。”
一席話,是其生平所行所感。卻使公主聞之肺腑熨燙,血氣翻涌,可謂醍醐灌頂。
隋棠摸索席案起身,朝那個模糊的身影拜去。
“殿下,如何使得?”姜灝匆忙跪而扶之。
“令君解孤之惑,令孤撥云見日,受得起!”
隋棠堅持拜首,“孤會走實當下路,不再彷徨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