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士族的首領如今又添風霜,青絲夾白發;懵懂的小公主也即將成為主見有成的皇后。
歲月無情又慈悲,平靜流逝,只在每個人的身上或好或壞刻下痕跡。
此間兩人,當屬幸運的。
隋棠始終記得那一年正月,她和藺稷彼此動了心,然于她,親緣依舊勝過他。她彷徨不知前路該如何走,入府向名滿天下的大儒請教。
她和姜灝,原是一樣的處境,心向齊而又痛齊不爭。
姜灝說了很多話,講了很多事,她慢慢悟透。
走實當下路,不負歲月。
這些年,便當真不負己也未負他人,更未負歲月。
但姜灝話到最后,有一句讓她驚心。
他說,“臣與司空,共匡天下,身可獻黎民。自然,臣有祖訓,世代效忠大齊。若真有那一日,臣也已經無愧天下,屆時且讓魂魄歸齊,亦全宗祖之訓。”
而她,清楚記得,藺稷和她說過,前世他滅齊立國,姜灝未再與他同行,乃自戕殉道。
夕陽落下去,殿宇銅鶴臺上部分燈盞被點起,映出分席對坐的二人身影。許是殿中布置古樸溫馨,昏黃燈光中,狹長影子竟不顯凄清,反而多出一抹孤直的韌性。
隋棠看向面前尊者,半晌正欲起身向他道謝,卻被他搶先一步。
姜灝伏跪于地,向她行了一個君臣大禮。
“令君!”隋棠趕忙起來扶他,被他阻止。
“臣是特地等著殿下蘇醒,來拜謝殿下的。當年是臣引導殿
下,如今是殿下點化了臣。讓臣終于不再于家族訓誡和自身擇選中彷徨,殿下比臣有膽量。”
“二則,臣是來向殿下辭行的。”姜灝輕輕呼了口氣,眼角細紋舒展,面上眼中帶著難得的欣慰和輕松,“臣已過天命,出仕三十四載,歷兩國三朝,大半生年歲都奉獻給了家國黎民,如今世有新主,途有新道,也算不負此生了。來日歲月悠悠,臣想偷個懶,寄情山水,過兩日閑云野鶴的日子。”
隋棠多有不舍,張口卻不得言。
“殿下莫怕,承明尚在,尚書臺八位侍郎也都是臣的心腹子弟,朝中也有部分臣子出自臣的門下,都可為你所用。他日您與陛下若有需,若有萬一,可以急召臣回來。”
隋棠有千言萬語在唇口,聞話至此,便都咽了下去。相比前世,這已經很好,至少又多一人活下來。
“令君好走。”她亦兩手疊合,恭敬向他叩首拜謝。
這年八月,經太仆令占卜,則八月廿二為上上吉日,新帝登基。同日,亦設封后大典。
一切禮儀皆按典可循,并無精簡也非奢隆。若說有何不同,以至于后來被世人常論于口中的,大概便是封后大典上,原該在申時一刻從轎輦出來,徒步走向明堂高臺祭祀的皇后,遲遲未出轎輦。
因為她不曾著履。
來時于殿中更衣理妝,滿殿掌事侍者便極荒唐地說尋不到她的鳳頭履,后來又說乃少府送錯了地方,送去陛下的清涼臺了。而時辰緊迫,陛下著人帶去明堂,稍后在那處偏殿換上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