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嘆了聲,秉著善意,翻出自己的毯子裹起她,說:“你運氣好哇,算是躲對地方了,公屋這塊人多,警察很少找上來的。”
好人做到底,阿婆把人帶下了狹窄的樓道,七歪八拐地進了一處居屋,這是她的家。
只有四十平大小,兩室一廳,沒有陽臺,光線幽暗,還算干凈。她常年獨居,屋子里有股剩菜和水果腐爛的味道,隔音效果不佳,能夠清晰地聽見隔壁夫妻吵架。
沒多久,阿婆收拾出一套過冬的衣物,又給女仔熱了口飯吃。
“不嫌棄的話,吃一點吧。”
別的,阿婆也沒過問,似乎對“撿個人回家”這種事司空見慣,也做出了經驗:“女仔誒,你叫什么名字,從哪里來啊?”
新世界是她自己選的。
阿薩思清楚來時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強大的能量,好為她“穿越時間線”的技能添磚加瓦。
可不知為何,當她不以龍身、而是人形來到香港后,發現這塊地的風土人情其實充滿了魔性,幾個回合下來,她莫名其妙地被帶偏了。
普通人在天臺看到一個突然出現、撞翻欄桿的人是什么反應?
先尖叫后開罵,再探查情況,接著報警,最后看戲,總歸是這么個流程。
但這位阿婆做的第一件事卻是問她,你是偷渡的嗎?
對方的態度太坦然,坦然到讓她誤以為“偷渡”在新世界是常事。對方能在第一時間說出這個詞,說明她接觸過大量偷渡客,而她目前的情況與“偷渡客”非常相似。
這是一個可以利用的點,能完全切入新的身份,融入新的環境,且不會引起人類的懷疑,畢竟她已經“入鄉隨俗”了。
一瞬的頭腦風暴,她習慣想太多,以至于遲疑地點下了這輩子最后悔的一個頭。
好消息是她果然博得了人類的同情,很快有了落腳點,也有了緩沖和適應的時間;壞消息是她暫時得以“偷渡者”的身份行事,而她遇到的阿婆有豐富的偷渡者生存經驗。
是的,這位阿婆是偷渡來香港的難民,不過她到來的時間是20年前。
“九龍城寨還沒拆之前,我住在那兒。”阿婆的眼中充滿懷念,“那會兒香港還沒回歸,城寨亂得很,是‘界中界’,什么逃犯啊流氓啊都住在那里,誰也管不了,只有一個叫‘龍卷風’的人照看著我們,他是個好人,可惜勿得好死啊……”
阿婆告訴她,公屋大區的治安比城寨那時好太多,但其實沒身份證的人也不少。
一般來香港的都是為了賺錢,想必她也不例外。為了從“無身份”變得“有身份”,她可以先在公屋找份私活干,等賺到了錢再搞個證。
阿薩思略一思索便應下了,反正她每次融入新環境也是這個步驟。
只是她沒想到,公屋住的大部分人都是從城寨搬過去的,底層有底層的活法,而他們保留了曾經的那套——居所就算再小也要辟一部分當店鋪,搞些營生,這樣既能維持生活又能省下店鋪租金。
是以,公屋占地很大,實則看上去很“小”,它硬生生從一個居住區變成了“簡陋商場”,里頭什么東西都有。
阿薩思在這里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殺魚。
一把刀、一堆貨、百十來筐,她和七八個工人擠在一起殺魚,機械式地干了一周,她的心都像殺魚刀一樣又冷又硬了。
這就算了,殺魚好歹能練刀工。
難的是他們對她名字的叫法,她說“我是阿薩思”,嗯,第一天還是阿薩思,第二天就變成了“阿薩”和“阿思”,第三天退化成“阿四”,第四天就成了“四仔”……
現在是第七天,她喜提“白頭仔”的靚號,還被一位買魚的阿婆親切地叫了“殺魚佬”。
阿薩思:……我的名字有那么難記嗎?
工友:“你魚殺得好才叫你‘殺魚佬’,不是誰都能當得起一個‘佬’字的。你看隔壁那個麻子仔,賣了好幾年豬肉才被叫‘豬肉佬’。”
她懷疑工友在誆她,但沒掌握確鑿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