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約在滬市某處高科技工業園區內的一家小飯館。春節假期的尾聲,園區空曠得像座鬼城。這家由老鄉牽線介紹的餐館,老板早已回老家過年,后廚被暫時借用了。
推開吱呀作響的玻璃門,店里空空蕩蕩,只有角落一張桌子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飯菜。母親系著條不合身的圍裙,臉上還沾著點油煙,紅著眼眶迎上來。
“招娣……你來了……”母親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努力擠出笑容,用蹩腳的普通話說著,“媽……媽在這里找老鄉借了廚房,這蠔烙、鹵鵝、魚丸湯……都是你小時候最愛吃的……”她顫抖著手,指了指滿桌的菜,“來,坐下,快坐下!趁熱吃……以后……怕是再也吃不到了……”
她一邊說,一邊用袖子抹著止不住的眼淚,情真意切。
張招娣靜靜地站在門口,沒有立刻上前。目光冷冷的掃過桌上那幾盤泛著冷凝油光的菜,最終定格在那張涕淚交加的臉上。
那平靜的目光讓母親心頭一慌。見她遲遲不動,母親心一橫,走到桌邊坐下,拿起筷子,夾了一大塊蠔烙塞進嘴里,用力咀嚼著,含混不清地說:“吃啊,招娣,媽都吃了……沒……沒事的……媽就是想最后跟你吃頓飯……”她大口吞咽著,仿佛在用行動證明飯菜的安全。
張招娣這才緩緩走到桌邊坐下,她沒有動筷,只是靜靜地看著那人。
被她看得心里發毛,母親連忙避開視線,一邊機械地往嘴里塞著食物,一邊絮絮叨叨地開始回憶:
“招娣啊,你還記不記得……你八歲那年發高燒,家里窮得叮當響,沒錢買藥……媽……媽背著你,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十幾里夜路去鎮上找赤腳醫生……媽知道……媽以前有些地方……對不住你……可媽心里是疼你的啊!你是媽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她說著說著,又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眼淚順著指縫滴落在油膩的桌面上,分不清是真是假。
張招娣沉默地聽著,她終于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塊眼前的蠔烙,動作緩慢而謹慎。
看著女兒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她心里又急又惱,臉上卻擠出更慈愛的笑容:“招娣,別光吃這個,媽還給你燉了湯……寶根!寶根!”她朝后廚方向提高聲音,“快把灶上那鍋熱騰騰的魚丸湯給你姐端出來!”
后廚門簾一動,弟弟張寶根端著一碗湯走了出來。他眼神閃爍,不敢看張招娣。
就在他走到張招娣身邊,要把湯碗放到她面前時,異變陡生。
就在他走到張招娣身側,彎腰要將湯碗放到她面前的瞬間——
張寶根那只一直藏在身后的手,閃電般捂向張招娣的口鼻。
異變陡生!
“唔——!”一聲悶哼被瞬間堵死。
身體猛地繃緊,雙手下意識地抬起抓撓,劇烈的掙扎卻只持續了短短兩叁秒。她眼中的清明迅速黯淡渙散,頭無力地歪向一邊,身體軟軟地癱倒在冰冷的塑料椅子里。
布上浸透的是從農貿市場水產攤弄來的強效麻魚藥,藥性霸道猛烈,專門用來麻幾十斤重的大魚,對付人,更是綽綽有余。
她的臉上的哀戚瞬間消失,只剩下緊張和慌亂。她立刻站起身,聲音急促地指揮兒子:“成了!快!快!拿棉被,按說好的來!手腳麻利點!”
張寶根手忙腳亂地從角落拖出一條又厚又硬的舊棉被。兩人合力,將毫無知覺的張招娣拖到冰冷的水泥地上。就在她抓起棉被一角,要將女兒裹進去的剎那,她的目光掃過那張毫無生氣的臉。
那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骨肉。
電光火石之間,阿芳妹的聲音,在耳邊炸響:
“阿嫂,心軟不得!半點兒都軟不得!你把她囫圇個弄回來,那大老板要是真疼她,自然會心急火燎地拿大把鈔票來贖人!那就是潑天的富貴!要是他根本不在乎這賤蹄子死活,你就當沒生過這個賠錢貨,直接找個山里肯出錢的老光棍賣了收彩禮!里外里,掙兩道錢!穩賺不賠的買賣!她是你腸子里爬出來的,你帶她回家天經地義!這是家務事!清官難斷家務事!天王老子來了也管不著!”
“家務事……天王老子也管不著……”她喃喃重復著這兩句話,眼神重新變得冰冷、堅硬。
“還愣著干什么!發什么瘟!”厲聲呵斥著還在發愣的兒子,她用力將棉被邊緣狠狠掖緊,動作粗暴,仿佛在捆扎一件即將運走的貨物。最后那點虛假的溫情,在算計和貪婪面前,徹底碎,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