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高婁斤也沉默了,不提去賀蘭部落做工的事了。可一想到那些等同于白撿一般的五銖錢就這么沒了,依舊心痛不已,低聲嘟囔著,“面子、面子!面子能有吃飯穿衣重要?!”
爭執的夫妻二人卻不知提早下值的高歡在門外將兩人的對話全都聽了去,包括那句“面子能有吃飯穿衣重要?”
高歡沉默地立在門外,稀薄的冬日夕陽落在他的身上,在斑駁的土墻根上打下了一道孤寂的影子。
和所有的六鎮兒郎一樣,高歡是壓抑的。現行的制度體系如同牢籠一樣將所有人困在了這片貧瘠的土地上。他們茫然又暴動,對朝廷充滿希望的同時又克制不住咒罵和唾棄。
他們祈求一個英明神武的陛下來帶領他們脫離泥潭走向光明,卻又知道這一天興許永遠不會到來。
高歡更加理智和矛盾。一方面,他清晰地知道如今的六鎮是沒有出路的,更知道渺小如螻蟻的自己在六鎮這輛破車上也不會有出路的。
另一方面,他自覺不與他人同,因此哪怕生于漢學教化稀薄的六鎮,哪怕自己大字不識幾個,根本不知道所謂君子六儀是什么,高歡卻一直嚴格要求自己:衣服可以不華麗,但必須干凈;形容可以憔悴,但必須整齊。
高歡知道自己的這一堅持落在很多人眼中是非常可笑的,甚至當面點他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就如姐姐剛剛所言:“面子能有吃飯穿衣重要?”
可是無論旁人怎么說、怎么質疑,高歡從不動搖。生活已然如此,現狀便是這般高歡卻不想潦草地應付完這一生,他想要有尊嚴地活下,而“尊嚴”須得從最小的細節上去呵護。
而此時此刻,聽著姐姐、姐夫為了照顧自己的體面而放棄一份唾手可得的家庭額外收入,高歡的心里不是滋味。他情不自禁摩挲了一下衣角,摸到了一個香包。
那香包的面料精美無比,在夕陽的余暉之下反射著寶玉一般的光澤。可是香包縫制的針腳卻很粗糙,摸著有些磕手,甚至還不如高歡自己縫制衣物時的針腳細密整齊。
想到那個多次私下給自己送來財物的小女子,高歡幽幽嘆了口氣,捏著香包的手又緊了幾分——未來的路到底何去何從?面子和里子孰輕孰重?
迷茫中的高歡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賀蘭定的模樣,這個年輕的胡人首領無比篤定地說著:[賀六渾,你以后一定會干出一份大事業的!]
“哎呦!”尉景出門,迎頭撞上了正柱著當木頭樁子的高歡,嚇了一大跳。
暮色四合,光線昏暗,尉景看不清高歡的神色,只覺氣氛有些不對,忙問,“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高歡捏緊香包,嘴角扯出一個笑來,“有個大好事,只是不知該如何說予姐姐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