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一個孩子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打破了這對養父子之間僵持的氣氛,嚷嚷說:“雍哥哥!雍哥哥!”
不多時,一個身著紫裳、脖戴瓔珞金環的男孩被宮女抱進來,宮女要把他抱到皇帝面前,他卻不肯,非要下地,剛下地就一溜煙地往懷雍那跑。
他身形微胖,虎頭虎腦,步履蹣跚,才兩歲多,還是個寶寶,還跑不穩步子,走得快了也要摔跤的。
他一來就往懷雍的懷里黏。
小孩子就是這樣,快活了就大聲地笑,不快活了就大聲地哭,歡喜起來就聲音高高的,亮亮的。
他像只聒噪的學舌小鳥,歡喜地嚷嚷:“哥哥!雍哥哥!要抱!抱小寶!”
這個對懷雍自稱“小寶”的孩子叫作靳玘。
他是大梁正宮皇后所出的嫡子,亦是唯一的皇子。
溯月
懷雍卻沒歡喜,他似有所感地心中提前咯噔一下,仍委頓在地,剛半抱半扶住太子,果不其然,座上的父皇已然發威道:“是誰把太子帶來的!”
此言一出,屋內所有還站著的全跪下了。
太子更是被嚇得要哭,懷雍也怕,卻下意識地將他往懷里抱了一抱,似是給他提供了可以躲避的空間,叫他沒有哭出聲來。
貼身服侍太子的小太監抖若篩糠,恨不得將全身都貼在地上,說:“啟、啟稟皇上,太子殿下聽聞雍公子進宮,鬧著要來找雍公子,奴才實在是勸不住……”
唐公公也跪著,他跪得極其標準,身體紋絲不動,他亦自請罪道:“皇上息怒,老奴辦事不力,沒管好規矩,甘愿領罰。”
說完,還微微轉頭,呵斥后右側的小太監:“內閣院子是社稷重地,不得陛下召喚不可入內,連這么簡單的規矩都忘了!”
見父皇臉色還是陰沉余慍,懷雍摟緊掛在他身上的小太子,頗有幾分狼狽地向前膝行兩步,仰起頭:“父皇,太子年幼,尚不曉事,絕非有意沖撞父皇,還望父皇息怒。”
小太子小小的手把懷雍xiong口肩膀的衣服都抓拽皺了,他太小了,他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泫然欲泣,又想起母后叮囑過他千萬不能在父皇面前大哭,所以抽噎發抖,卻沒發出太大聲音。
滿屋眾人一個個都是連大氣也不敢出的,唯有懷雍還敢再重復一遍:“父皇,請您息怒。”
即便是號稱最得九五至尊寵愛的雍公子在親口求情,即便是懷雍,他們也有種懷雍隨時可能人頭落地的錯覺。
天子之怒,伏尸百萬,血流千里,誰敢不懼?
這位時年三十五、依舊身形強碩的皇帝陛下低頭看了一會兒自己最心愛的養子,懷雍荏弱、畏懼的視線仿佛漸漸撫平了他的煩躁,使他心情好了一些,松口對唐榆說:“行了,把太子帶下去吧,朕與雍兒說話的時候,豈是誰都隨便進來的?再有下次,你這掌印太監也別做了。下午自己領八十杖。”
唐公公今年四十九了,幾近半百之人,哪里受得起這么重的罰。
懷雍又為他求情:“父皇,唐公公年事已高,可否稍作寬恕……”
話沒說完,他看父皇皺眉,連忙改口:“孩兒是說,這老奴一直在您身邊伺候,一時半會要找別人頂上,也怕您有好幾天要不習慣,不如分作一旬時日慢慢懲罰,這樣每日罰過了,他也還能繼續伺候您,您若有什么不順心,在這段日子里換個人替了他便是。”
懷雍叱責唐公公:“你這老奴是眼花耳背了不成,父皇讓你們去領罰,還不快帶太子下去!”
唐公公喏了一聲,他跪了半天起身時腿腳卻還是很利索,上前抱過太子,帶人下去了。隨著他退出房間,其余宮人也盡數悄然退下。
趁他們離開時,懷雍作嬌癡賣乖地說:“不過這等小事,怎需勞得父皇操心,若能讓孩兒侍奉父皇左右,孩子是再愿意不過的了。”
皇帝將他扶起來,好笑地說:“伺候我?你還是算了吧……自小嬌生慣養,要讓你來伺候我,宮規不知要犯幾遍。你可做不了那些奴才干的事,那哪是你能干的?”
懷雍真希望自己的被父皇握著的手不要再發冷冒汗了。
懷雍肅謹尊慕地道:“兒臣不過一介草民出身,幸得父皇厚愛,才得意尊榮加身,哪敢自稱天生地道的貴人?父皇對孩兒的養育之恩,孩兒沒齒難忘,來生愿結草銜環報答,今生亦刀山火海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