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多年后,盧敬錫依然會記起那個下午。
天清氣朗,艷陽高照,一切看起來與平常無甚區別。長春宮的書房里,太子念書念得昏昏欲睡,于是他暫時停下來,給小太子講了個小故事。
太子聽完,才說:“皇兄給我講過這個故事。”說完,又懊惱,“——你別告訴母后,母后不許我叫他作‘皇兄’。”
他的小臉憋得鼓腮,郁悶地說:“母后總和孤說皇兄是個壞人,可是,只有這宮里,只有皇兄陪我玩?!缃瘢乱惨呀浐芫脹]有和皇兄一起玩過了。”
不用指名道姓,盧敬錫也知道是誰,他攥緊了手中的書卷,裝作沒聽到:“休息過了,臣繼續給您上課吧?!?/p>
話音未落,大門突然被用力地撞開。隨即皇后帶著一群人浩浩湯湯地闖進來,盧敬錫正要回避,卻被人圍住,皇后眼眶微紅,仿佛傷心悲痛的模樣,還沒開口,盧敬錫心里已是一個咯噔,升起不祥預感。
走也走不了了,他只能站在原地,皇后竟向他行了一揖,懇切地道:“帝宮懸危,皇上自前天晚上起沒了消息,卻被奸賊懷雍把持門關,不許旁人入內,本宮打算親自前往一趟。此行兇險,生死未卜。這段時日以來,先生高義本宮有目共睹,現想將太子托付給您,請您暫且照料一二,等我歸來,請先生答應。”
盧敬錫哪能不答應,連忙回禮答應,又看向身邊這一層又一層手持弓箭利劍的侍衛。
小太子小臉煞白,撲上前來:“母后,父皇怎么了?”
都什么時候了,皇后哪還有空應付小孩子,作那等母慈子孝的把戲,她直接喚了個侍衛按住太子。然后將太子連同盧敬錫兩人隔開但一起送走了。
其實這時候她已經一邊命人去搶宮門,一邊派人趕緊去通知父兄,讓他們趕緊將計劃提前。只要控制住皇宮,捏住這大齊的心臟,那么天下便在她的掌握之中了。
為保萬全之策,她還是得先把太子藏起來。
完了。
皇后轉過頭,派遣自己最是心腹的衛兵武官點了兩百精銳前去帝宮,不管怎樣,先把門撬開,若能抓住懷雍,不用遲疑,就地革殺。而她留在長春宮中等待消息。
布置好這些以后,皇后焦躁不安地在小佛堂中來回踱步,她在自己身邊還留了一百人,若是出事,應當能護著自己逃出去。
這時,深宮中的亂聲漸起,她抬起頭,望向帝宮的方向,仿似能看見帝宮的大門被撞開的場景,咬牙切齒地狠狠道:“要你死又沒要你現在就死,死那么早干什么……”
濃重的煙氣在宮中散開,不知是哪里起火了,可因為還是白天,并看不到火焰的形狀,只能瞧見深深淺淺的灰色卷向天際。打殺聲也愈發混亂起來。聽得皇后心驚膽戰,她實在坐不住,拉了身邊的茹心,命令道:“快去問一問,國丈和國舅到了嗎?怎么還沒有來!”
茹心剛出門,就和過來通報的人差點撞了個滿懷,可那來人身上濺血,連衣冠都不及整理,連滾帶爬地對皇后說:“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國丈剛進宮門,就被一幫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哪冒出來的士兵給殺了!”
皇后拽爛了佛珠,她大聲呵斥道:“胡說八道!”
這官兵是國丈手下的人,他此時也顧不得害怕了,哭喪著臉,含淚說:“老仆沒騙你,老爺的腦袋被一戟斬下,就滾落在我的眼前。老仆本欲死戰,可是,老爺交代過我,若是有什么閃失,要我一定要保全您。皇后娘娘,快跟我逃吧!”
皇后止不住地發抖,被拉扯著,快到長春宮宮門口時,她一咬牙,下定決心說:“不行,一定是懷雍那個小狐貍設計我,就算我現在想走也走不掉,我手里還有太子!回去!去帝宮!現在就去!只要能殺了懷雍,我兒就能登上皇位!”
……
一直到晚上,京城的百姓們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回是真要變天了。
成群的軍人涌入大街,鐵蹄從青石板大道上奔馳而過的聲音一直沒有停下。
孩子們一無所知,難得能見到這么多騎著高頭大馬的軍官,好奇地從窗戶或門板的縫隙間窺視,當夜色被染紅,還好奇地問父母是不是在放煙花,能不能讓他出去看。然后被滿頭大汗的父母給關在屋子里,懵懂無知地聽父母向上天祈禱全家平安。
……
禁軍士兵在皇宮一間馬仆所住的柴房里抓到了皇后,將她帶到了帝宮,送至懷雍的面前。
帝宮中還沒來得及收拾,血流成河,滿地都是殘肢斷骸,皇后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被嚇得雙腿發軟,連走都走不動了,最后是叫人架著進去的。
懷雍一身素衣,未戴官冠,渾身上下無金無玉,起身走向她。
皇后發髻凌亂,披散長發,甫一照見他的身影,眼睛便紅得簡直要滴下血來:“懷雍,你要謀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