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淵的指尖死死摳著身下的梨木椅邊緣,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鼻腔里充斥著的酒氣甜膩得發(fā)嘔,混合著女人身上過于濃烈的脂粉香,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氣味。他強迫自已深呼吸,試圖壓下喉嚨口的反胃感,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在喧鬧的人群中逡巡。
這是一間極為寬敞的廳堂,梁柱都用金粉描繪著繁復的云紋,穹頂懸掛著數(shù)十盞琉璃燈,燭火通明,將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映照得清晰無比。廳中央的高臺上,幾個穿著輕紗的舞女正在隨著絲竹聲扭動腰肢,舞姿妖嬈,引得席間不少男人吹起了口哨。
他的位置在大廳的角落,相對安靜些,卻也能將整個宴會的景象盡收眼底。通桌的幾個人似乎都不太在意他,自顧自地喝著酒,聊著天。
“……
聽說了嗎?蔡相公新宅的花園,又添了幾株罕見的綠萼梅,那可是從江南水運過來的,光運費就花了上萬貫。”
一個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人咂咂嘴,語氣里記是艷羨。
“綠萼梅算什么?”
旁邊一個年輕些的紫袍公子嗤笑一聲,“前日我去梁府赴宴,見他家新得的那座假山,竟是用整塊靈璧石雕琢而成,夜里下雨時,能聽見石縫里傳出鐘磬之聲,堪稱一絕!”
“哦?竟有這等奇事?”
“那還有假?梁公子親自跟我說的,那石頭是花石綱里挑剩下的,也花了他足足十萬貫呢!”
花石綱……
蔡相公……
趙淵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顫,酒液濺出幾滴,落在了錦緞衣襟上。他卻渾然不覺,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
花石綱,宋徽宗時期最臭名昭著的苛政之一。為了修建艮岳,宋徽宗命朱勔在江南搜羅奇花異石,用大船運往汴京,每十船為一綱,號稱
“花石綱”。為此,無數(shù)百姓傾家蕩產(chǎn),家破人亡,最終激起了方臘起義。
而蔡相公,無疑就是當朝宰相蔡京。這個歷史上臭名昭著的奸臣,與童貫、王黼等人并稱
“六賊”,正是他們的倒行逆施,將北宋王朝推向了滅亡的深淵。
這些名字,這些事件,他曾在歷史書上讀過無數(shù)次,分析過無數(shù)次。可當它們從活生生的人口中說出來,帶著如此輕佻而炫耀的語氣時,趙淵只覺得一陣荒謬和寒意。
他們談論著耗費民脂民膏得來的奇珍異寶,就像在談論天氣一樣隨意。他們享受著這虛假的繁華,對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一無所知。
“諸位,靜一靜!”
主位上的郡王站起身,舉起酒杯,“今日召集各位族親,一來是為了慶賀六哥康復,二來嘛……”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前不久,圣上龍顏大悅,賞了本王一對和田玉璧,特備薄宴,與各位通喜!”
“恭喜郡王!賀喜郡王!”
席間眾人紛紛起身舉杯,諛詞如潮。趙淵也被旁邊的人拉著站了起來,機械地舉起酒杯,目光卻越過人群,落在郡王身后那幅巨大的《瑞鶴圖》臨摹畫上。
畫中,數(shù)十只白鶴盤旋在宮殿之上,姿態(tài)優(yōu)雅,背景是湛藍的天空和祥云。這幅畫是宋徽宗趙佶的名作,象征著北宋末年虛假的祥瑞。可趙淵看著那些白鶴,卻只覺得它們像是盤旋在頭頂?shù)挠撵`,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浩劫。
“干!”
郡王仰頭飲盡杯中酒,將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眾人紛紛效仿,一時間,杯盤碰撞的脆響不絕于耳。
趙淵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l滑過喉嚨,卻絲毫沒有驅散他心頭的寒意。他放下酒杯,再次低下頭,假裝不勝酒力,耳朵卻警惕地捕捉著周圍的每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