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透過污跡斑斑的玻璃窗,在煙霧繚繞的空氣里切割出變幻的光柱。鍵盤的噼啪聲、鼠標的點擊聲、玩家們亢奮的叫罵或歡呼、劣質耳機里漏出的震耳欲聾的游戲音效……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像一鍋沸騰的、嘈雜的粥。
這里是“時代電競”網吧的角落,一個被巨大顯示器稍稍隔開的卡座。
李沐葵蜷在寬大破舊的電腦椅里,身上套著一件寬大的、印著猙獰骷髏頭的黑色連帽衛衣,帽子拉得很低,幾乎遮住了半張臉。露出的下巴線條顯得有些單薄,唇上涂著顏色暗沉的、幾乎接近黑色的口紅。幾縷刻意挑染成亮紫色的頭發從帽檐下鉆出來,搭在蒼白的臉頰旁。她整個人像是要融化進這片昏暗喧囂的背景里。
屏幕上,是《榮耀戰場》結束后的戰績結算界面。id【sunflower_girl】的數據華麗得刺眼:擊殺第一,傷害第一,承傷最低,vp。但她的眼神卻空洞地落在那個灰暗枯萎的向日葵qq頭像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鼠標。
剛才qq上那個叫【向陽花開】的家伙,發來的那張照片——一株嫩綠鮮活的向日葵幼苗,在暖黃色的燈光下努力生長的樣子,毫無防備地撞進了她的視線。
“綠。”她當時下意識地敲下這個字。那抹刺眼的、鮮活的綠意,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不適,像長期待在黑暗中的人突然被強光晃了眼。她甚至能想象到那小子拍照片時得意洋洋的樣子,還有他口中那個“給點陽光就燦爛,賊頑強”的描述。
頑強?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自嘲。像她這樣活在陰溝里的人,拿什么去頑強?
耳機里傳來旁邊卡座幾個男生大呼小叫的喧嘩,夾雜著粗鄙的臟話。她皺了皺眉,把耳機音量調大,震耳欲聾的重金屬搖滾瞬間淹沒了外界的噪音,也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這喧鬧和隔絕,是她熟悉的保護層。
她點開那個聊天窗口,往上翻了翻。
【向陽花開】那些絮絮叨叨的文字,像一股帶著熱乎氣兒的風,強行灌了進來。
“我媽說這是‘愛的按摩’……”
“我爸偷雞腿被我媽追著打……”
“最后雞腿還是落我肚子里了,嘿嘿……”
愛?按摩?偷雞腿?追著打?嘿嘿?
每一個詞,都離她無比遙遠,遙遠得像另一個星球的故事。她看著那些描述,腦子里卻勾勒不出具l的畫面。所謂的“家”,對她而言,只是一個空曠冰冷、只有保姆定時打掃的巨大房子。父母?是兩個活在財經雜志封面和商業新聞里、永遠在忙、永遠有更重要約會的模糊符號。上一次三個人坐在一起吃飯是什么時侯?她記不清了。
她點開那張向日葵幼苗的照片,放大了看。葉片上的脈絡都清晰可見,充記了勃勃生機。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自已qq頭像上那朵灰敗的向日葵。像嗎?她問自已。也許吧。反正都是見不得光的東西。
就在這時,聊天窗口又跳動了一下。
【向陽花開】:
“花姐!在不在?緊急求助![大哭][大哭]”
李沐葵的手指頓了一下。緊急求助?游戲里被打崩了?
【sunflower_girl】:
“?”
(一個問號甩過去)
【向陽花開】:
“江湖救急!我媽讓我去樓下小超市買瓶醬油!結果我剛出門,一陣妖風!‘砰’一聲把我家門給撞鎖上了![裂開]”
李沐葵:“……”
這算什么緊急求助?
【向陽花開】:
“更要命的是!我鑰匙沒帶!給我媽打了半個小時電話了也沒人接!就兜里有五塊錢!還是買醬油的錢![石化]
我現在穿著拖鞋站在樓道里,像個二傻子!花姐!我該怎么辦!在線等!挺急的!”
李沐葵看著這一長串充記畫面感的文字,尤其是“穿著拖鞋像個二傻子”這句,腦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現出那個在游戲里掄著斧頭、陽光開朗的大男孩,此刻一臉懵逼、可憐兮兮地站在樓道里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