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母親那毫無保留的接納和喜悅,像一面鏡子,清晰地映照出她自已內心的抗拒和冰冷,顯得那么格格不入,那么……可笑。她像一個被排斥在這場溫馨重逢劇外的局外人,只能僵硬地坐在原地,看著那個“入侵者”如何輕而易舉地、重新獲得了她父母的喜愛和認可,仿佛他五年前的不告而別從未發生過。
一股難以言喻的委屈和憤怒猛地沖上心頭,灼燒著她的喉嚨。她猛地站起身,動作幅度大得差點帶翻了茶幾上的水杯。毛毯從肩頭滑落。
“媽,我不餓?!彼穆曇舾蓾o繃,帶著一種強行壓抑的尖銳感,“昨晚淋了雨有點頭疼,我再去躺會兒。你們……慢用。”
她刻意避開了顧嶼辰的方向,目光只盯著地板,語速飛快地說完,然后幾乎是逃也似的,轉身快步走向自已的房間。
“哎?夏夏?”林母端著熱好的粥和點心出來,只看到女兒砰地一聲關上了臥室門。她愣了一下,有些尷尬地看向顧嶼辰,“這孩子……估計是昨晚真淋著了,不舒服。辰辰,你別介意啊,她平時不這樣的?!?/p>
顧嶼辰的目光追隨著初夏倉惶逃離的背影,直到那扇門徹底隔絕了視線。他臉上溫和的笑意似乎淡了幾分,深邃的眼眸深處,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像是探究,又像是某種了然。隨即,那點情緒也沉靜下去,恢復成一貫的平靜無波。
“沒關系,阿姨?!彼栈啬抗?,聲音依舊溫和有禮,聽不出絲毫波瀾,“是我突然出現,可能嚇到她了?!?/p>
他走到餐桌旁,動作自然地拉開椅子坐下,仿佛剛才那小小的插曲并未發生。
林母將熱騰騰、香氣四溢的雞茸粥和晶瑩剔透的蝦餃、金黃酥脆的生煎一一擺上桌,還在為女兒的反常找著理由:“唉,這孩子工作太拼了,壓力大,有時侯脾氣是急了些……辰辰,快趁熱吃!這粥熬得真不錯!”
“好,謝謝阿姨?!鳖檸Z辰拿起勺子,動作斯文地開始用餐。他微微垂著眼睫,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緒。
臥室里。
初夏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l微微顫抖。門外,母親熱情的話語和顧嶼辰低沉平穩的應答聲,隔著門板隱隱約約地傳來,像細小的針,扎在她緊繃的神經上。
她滑坐到冰涼的地板上,將臉深深埋進膝蓋。毛毯還留在客廳的沙發上,此刻她只穿著單薄的睡衣,一股寒意從地板和門板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侵入骨髓。
鄰居。
他竟然真的成了她的鄰居。一墻之隔。
這個認知帶來的不是便利,而是一種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他的腳步聲、開關門聲、甚至可能透過墻壁傳來的隱約聲響……都將成為她生活里無法回避的背景噪音,時時刻刻提醒著她他的存在,提醒著那段被強行中斷又猝然重啟的過去。
她該怎么辦?
裝作若無其事?像母親那樣熱情接納?
不。她讓不到。
五年前那個空洞的夏日午后,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茫然和痛苦,至今想起來,心口依然會隱隱作痛。那不是一個“鄰居”的身份就能輕易抹平的傷痕。
時間在門外的寒暄聲和初夏死寂的沉默中悄然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客廳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初夏聽到椅子被拉開的聲音,顧嶼辰禮貌的告別聲:“阿姨,謝謝您的招待。我先回去了,還要收拾一下?!?/p>
“好好好,辰辰你慢走!有空常來!”林母的聲音依舊熱情。
然后是開門、關門的聲音。
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了下來。
初夏緊繃的身l微微松懈,剛想站起來,卻又聽到了母親走近的腳步聲停在了她的門外。
“夏夏?”林母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你……還好嗎?頭還疼嗎?粥還熱著,給你端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