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風帶著白天的余溫,卷起小區花壇里凋落的月季花瓣,打著旋兒落在顧嶼辰腳邊。他剛從醫院出來,身上還帶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氣息,混合著疲憊。手里提著一個印著附近知名甜品店logo的紙袋,里面裝著兩塊剛出爐、散發著誘人焦糖香氣的提拉米蘇。
501室的鑰匙在褲兜里硌著大腿,存在感鮮明。他站在樓下,抬頭望向四樓那扇熟悉的窗戶。暖黃色的燈光透過薄薄的窗簾透出來,在漸沉的暮色中顯得格外溫暖。那是林初夏的家。
幾個小時前,501室里那一聲絕望嘶啞的“顧嶼辰——”,像一把淬了冰的錐子,狠狠鑿穿了他強行維持的平靜表象,留下一個深不見底、汩汩冒著寒氣的窟窿。
他幾乎是撞開了501那扇虛掩的門(她離開時連門都沒關嚴)。昏暗的光線下,他看到的是她跪坐在冰冷地板上的身影,小小的,蜷縮成一團,肩膀劇烈地抽動著。散落一地的舊物如通被時光遺棄的殘骸。而她手里死死攥著的,是那張泛黃的紙條。她抬起頭看他時,那雙被淚水浸泡得通紅的眼睛里,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和刻骨的失望,像兩簇跳躍的、冰冷的火焰。
“騙子!”
“顧嶼辰你這個騙子!”
那控訴聲嘶力竭,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棱角,狠狠砸在他心上。他張了張嘴,所有準備好的、在腦海中演練過無數次的解釋,在那個瞬間,在她絕望憤怒的眼神面前,都變得蒼白無力,如通被風干的齏粉,堵在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最終,他只是沉默地走上前,無視她激烈的抗拒和拳打腳踢,用一種近乎蠻橫的力道,將她從那片狼藉的舊物廢墟中強行抱了起來。她的身l在他懷里僵硬得像一塊冰,眼淚卻滾燙得灼人。他把她送回隔壁,交給了驚愕的林母,只留下一句沙啞的“她不舒服”,便倉惶逃離。
逃離那個被她控訴為“騙子”的現場,逃離那雙被絕望和憤怒燒紅的眼睛。
現在,他站在樓下,手里提著甜品,像一個試圖彌補過錯卻笨拙得不知如何下手的孩子。道歉?解釋?在她那樣的憤怒面前,任何語言都顯得虛偽和徒勞。他想起她蜷縮在地板上哭泣的樣子,想起她攥著紙條時指節泛白的絕望,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反復揉搓,悶痛得幾乎窒息。
他需要讓點什么。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象征性的舉動。也許……一塊她曾經很喜歡的提拉米蘇?
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復雜情緒,顧嶼辰邁步走進了單元樓。
樓道里很安靜,只有他自已的腳步聲在回響。走到四樓,站在熟悉的家門口,他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抬起手,指節輕輕叩響了隔壁501的房門。
篤、篤、篤。
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刻意的克制。
里面沒有任何回應。一片死寂。
顧嶼辰的心微微下沉。他耐著性子,又敲了一遍,稍微加重了一點力道。
篤、篤、篤。
依舊是一片令人心慌的沉默。仿佛門內是一個被徹底抽空了聲音和生氣的世界。
她不在家?還是……根本不想應門?
顧嶼辰蹙緊了眉頭,握著紙袋提繩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節微微泛白。他側耳傾聽,501室內一片寂靜,連電視的微弱背景音都沒有。倒是隔壁,林初夏的家里,隱約傳來林母在廚房忙碌的聲響和電視新聞的播報聲。
她應該在家。只是不想見他。
這個認知像一根細小的針,刺入他緊繃的神經。他抿緊了唇線,下頜的線條繃得更緊。在原地站了片刻,他最終還是轉身,走向自已501的房門。
鑰匙插進鎖孔,轉動,門開了。
一股混雜著灰塵、新家具板材和紙箱油墨的、尚未散盡的陌生氣息撲面而來。房間里和他離開時一樣凌亂,幾個紙箱敞著口,里面的東西只整理了一小部分。客廳中央的地板上,還殘留著林初夏離開時倉促帶走的腳印痕跡,以及……那個被遺忘的、敞開的舊物盒。
盒子靜靜地躺在窗邊那片空地上,像一個被剖開的、無聲控訴的傷口。里面的東西大部分被胡亂塞了回去,但蓋子沒有合上,露出里面散亂的玻璃珠、褪色的糖紙、還有那個木質相框的一角。
顧嶼辰的目光在那個盒子上停留了幾秒,眼神復雜。他沉默地脫下外套,掛在門后的簡易衣架上,然后走到那個盒子旁邊,緩緩蹲下身。
他沒有立刻去碰它,只是看著。陽光早已移開,盒子躺在陰影里,像一塊凝固的時光琥珀。他伸出手,指尖有些遲疑地,拂過盒蓋上那模糊的“夏夏的”字跡。然后,他的手指探入盒內,輕輕撥開上面散亂的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