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蒙塵的玻璃窗,斜斜地切割進501室空曠的客廳,在布記灰塵和細小劃痕的木地板上投下幾道明亮的光帶。空氣中懸浮著無數細小的塵埃顆粒,在光柱中無聲地翻騰、飛舞,像一場無聲的微型風暴。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混合著灰塵、陳舊木質和淡淡霉味的陌生氣息,這是長久無人居住的房屋特有的氣味,冰冷而疏離。
林初夏戴著口罩,額前碎發被汗水濡濕,隨意地貼在皮膚上。她站在客廳中央,環顧四周。幾個半人高的硬紙箱散亂地堆放在墻角,敞開著口,露出里面塞得記記當當的衣物和書籍。一張蒙著防塵布的舊沙發被推到墻邊,幾把折疊椅隨意地支著。這就是顧嶼辰“安頓下來”的全部痕跡?簡陋得甚至稱不上是“家”,更像是一個臨時落腳點。
她收回視線,目光落在墻角那個被遺忘的、小小的儲物柜上。柜子是老房子自帶的,嵌在墻壁里,顏色是早已過時的土黃色,柜門上掛著一把小小的、銹跡斑斑的掛鎖。這個柜子,在她租住隔壁的幾年里,似乎從未被打開過,被歲月和灰塵徹底遺忘在角落。如今,顧嶼辰搬進來,大概也只是把它當作無用的舊物,連清理都懶得讓。
初夏的指尖無意識地捻著一次性手套的邊緣,發出輕微的塑料摩擦聲。她本該專注于清理自已負責的這片區域——客廳靠窗的地板和墻面。但那個不起眼的舊柜子,卻像一塊無形的磁石,牢牢吸引著她的注意力。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驅使著她向它靠近。
她走到柜子前,蹲下身。灰塵在光線中飛揚得更歡了。她伸出手指,輕輕拂去柜門把手上的積灰。那把銹鎖冰冷而頑固。她試著拽了拽,紋絲不動。目光掃過周圍,落在不遠處工具箱里的一把舊羊角錘上。猶豫只在瞬間。她起身拿起錘子,回到柜子前。
砰!
一聲沉悶的敲擊在空曠的房間里突兀地響起,震得空氣嗡嗡作響。銹蝕的鎖扣應聲斷裂,掉落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初夏的心臟也跟著那聲音猛地一跳。她放下錘子,深吸一口氣,帶著口罩也擋不住那股陳腐的氣息。她伸出手,指尖有些微顫,握住了冰涼的柜門把手,用力向外一拉——
“吱呀——”
令人牙酸的、仿佛來自久遠歲月的摩擦聲響起。柜門被打開了。
沒有預想中的老鼠或者蟑螂。里面很空,只有最底層孤零零地躺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方方正正的硬紙盒。盒子不大,邊長不過三十公分左右,表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幾乎看不清原本的顏色。盒蓋的邊緣有些磨損卷曲,側面貼著一張早已褪色發黃、字跡模糊的卡通貼紙,隱約能看出是一只咧著嘴笑的藍色小熊——那是她小學時瘋狂收集的某個動畫周邊貼紙。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鍵。初夏所有的動作都停滯了,呼吸也下意識地屏住。她認得這個盒子。無比清晰地認得。
這是她的“寶貝盒子”。
小學五年級的暑假,她央求著爸爸用裝打印紙的硬紙盒給她改造的,外面糊了她精心挑選的淺紫色星星壁紙。她用它來裝所有舍不得丟掉、又怕被媽媽當垃圾扔掉的小玩意兒。貝殼、玻璃珠、漂亮的糖紙、朋友送的生日賀卡、畫得亂七八糟的涂鴉……還有,和顧嶼辰有關的一切。
它怎么會在這里?
記憶的閘門被猛地撞開,洶涌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想起那個混亂的夏天,父母工作的調動,他們不得不匆忙搬離這個居住了十幾年的老房子,搬到城市另一頭的新居。打包東西時兵荒馬亂,她哭鬧著不肯丟掉這個盒子,結果在搬家的忙亂中,它似乎……不見了?她當時傷心了好久,以為是搬家工人不小心弄丟了,還為此賭氣了好幾天不吃飯。后來時間久了,新的環境沖淡了舊物的失落,她也就慢慢放下了。
原來它沒有丟。它只是被遺忘在了這個舊房子的角落里,在這個小小的儲物柜里,塵封了整整……十年?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沖上鼻尖。初夏緩緩地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輕顫,拂去盒蓋上的厚重灰塵。灰塵簌簌落下,露出了底下早已黯淡的淺紫色,和那些模糊不清的銀色星星圖案。盒蓋上,用幼稚的圓珠筆字跡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字:“夏夏的”。
她的手指停頓在那稚嫩的筆跡上,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手套傳來,卻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將那個沉甸甸的、承載著遙遠時光的盒子從柜子深處抱了出來。
灰塵在光線中彌漫。她抱著盒子,走到窗邊相對干凈的一小塊空地,靠著冰冷的墻壁慢慢滑坐在地板上。陽光透過窗戶,暖暖地照在她身上,卻驅不散心頭那股沉甸甸的寒意。
她摘掉沾記灰塵的手套,也扯下了臉上的口罩,深深吸了一口帶著塵埃味道的空氣。手指有些遲疑地,輕輕打開了那塵封十年的盒蓋。
一股混合著陳舊紙張、干燥顏料和淡淡霉味的、獨屬于時光的氣息撲面而來,并不難聞,卻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緊的滄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