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立刻去碰它,只是看著。陽光早已移開,盒子躺在陰影里,像一塊凝固的時光琥珀。他伸出手,指尖有些遲疑地,拂過盒蓋上那模糊的“夏夏的”字跡。然后,他的手指探入盒內(nèi),輕輕撥開上面散亂的雜物。
很快,他觸碰到了那個相框。
是那張高中畢業(yè)照。照片上的他笑得張揚(yáng),她笑得明媚無憂。玻璃相框的表面,靠近他頭像的位置,有一小片明顯的水漬洇開的痕跡,模糊了影像。那是她的眼淚。
顧嶼辰的指尖在那片模糊的水漬上停頓了一下,喉結(jié)上下滾動,最終只是沉默地將相框拿了出來,小心地放在一旁相對干凈的地板上。
他的手指繼續(xù)在盒子里翻找。撥開一層層的雜物,指尖終于觸碰到那個冰涼的、帶著熟悉紋路的東西。
是那條貝殼項鏈。
銀色的鏈子失去了光澤,有些地方微微發(fā)黑。小小的貝殼吊墜,乳白色帶著粉暈,螺旋紋路依舊細(xì)膩優(yōu)美。他記得自已是如何在海灘上翻找了整整三天,才找到這個形狀最完美的貝殼;記得自已是如何笨拙地用砂紙一點點打磨掉邊緣的毛刺,直到它光滑圓潤;記得他偷偷在貝殼背面用刻刀極其小心地刻下了一個小小的“x”……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項鏈,指尖摩挲著貝殼光滑的表面,果然在背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摸到了那個極其細(xì)微的、幾乎被磨平的“x”刻痕。
x,夏。
少年時隱秘而笨拙的心意,刻在貝殼背面,藏在這條項鏈里,送給了她。她是否曾發(fā)現(xiàn)過?
顧嶼辰的眼神晦暗不明,握著項鏈的手指微微用力,冰涼的金屬鏈子深深陷入指腹。最終,他也只是沉默地將項鏈放在相框旁邊。
然后,他的手指在盒子底部摸索著,帶著一種近乎急切的探尋。沒有。那張紙條不見了。
他的動作頓住,目光在盒子內(nèi)部和周圍散落的東西上仔細(xì)掃視。沒有。那張寫著“等我回來”的紙條,不在盒子里,也不在周圍的地上。唯一的可能,就是被林初夏帶走了。
帶走了那張代表他“謊言”的鐵證。
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感壓上心頭。顧嶼辰緩緩地合上了那個舊物盒的蓋子,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沉重的儀式感。他將盒蓋壓緊,然后站起身,不再看它一眼,仿佛那是一個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釋放出的只有痛苦和誤解。
他將注意力轉(zhuǎn)向那些需要整理的紙箱,動作機(jī)械而沉默。拆開一個標(biāo)著“書籍”的箱子,將里面厚重的醫(yī)學(xué)大部頭一本本拿出來,分門別類地堆放在墻角臨時充當(dāng)書架的幾個空紙箱上。紙張?zhí)赜械挠湍稄浡_來,沖淡了空氣中舊物的氣息。接著是另一個裝著衣物的箱子,他沉默地將衣服一件件掛進(jìn)剛組裝好的簡易衣柜里。
整理的動作有條不紊,卻帶著一種刻意放慢的滯澀感。他的耳朵,始終留著一絲縫隙,捕捉著隔壁的動靜。每一次隔壁房門開關(guān)的聲音,每一次隱約的腳步聲,甚至廚房里水流的聲音,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他平靜的表象下激起微瀾。
時間在沉默的整理和無聲的傾聽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城市的霓虹燈光透過沒有窗簾的窗戶,在地板上投下變幻的光影。
隔壁傳來了清晰的開門聲,接著是林母的聲音:“夏夏,垃圾我去倒吧,你歇著。”
然后是初夏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疲憊:“不用了媽,我順便下去透透氣?!?/p>
顧嶼辰整理衣物的動作猛地頓住。他幾乎是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幾步走到窗邊,隱在窗簾尚未安裝的窗框陰影里,目光向下望去。
很快,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樓下。林初夏穿著一件寬松的灰色連帽衛(wèi)衣,頭發(fā)隨意地挽在腦后,露出光潔卻有些蒼白的側(cè)臉。她手里拎著一個黑色的垃圾袋,腳步不快,甚至有些拖沓,走向小區(qū)角落的垃圾集中點。
路燈昏黃的光線勾勒出她單薄的身影,帶著一種拒人千里的孤寂感。
顧嶼辰的眉頭緊緊鎖起。他不再猶豫,轉(zhuǎn)身大步走向門口。路過餐桌時,目光掃過那個被他隨手放在上面的甜品紙袋。他腳步未停,徑直拉開門走了出去。
初夏將垃圾袋扔進(jìn)分類垃圾桶,塑料桶蓋落下,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她站在原地,沒有立刻離開。夜晚微涼的空氣帶著草木的氣息,讓她混沌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抬起頭,望著被城市燈光映照成暗紅色的夜空,深深地、無聲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fù)鲁?,仿佛要將胸腔里積壓的濁氣全部排空。
就在這時,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停在了她身后幾步遠(yuǎn)的地方。
即使不回頭,那存在感也強(qiáng)烈得無法忽視。初夏的身l瞬間繃緊,剛剛放松一點的神經(jīng)再次拉記弓弦。她沒有回頭,只是維持著仰望夜空的姿勢,背影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比夜晚的空氣更加粘稠。
終于,身后傳來了顧嶼辰低沉的聲音,打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寂靜。